表停了。
指针死死地钉在十点十分的位置。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
一块表而已。
但就是堵得慌,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不疼,就是闷。
我抬起手腕,凑到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熟悉的、陪了我十年的“滴答”声,消失了。
“又看你那破表。”
林晓静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油烟和一丝不耐烦。
“都什么年代了,还戴这种老古董。换个新的吧,你同事不都用Apple Watch吗?看微信多方便。”
我没作声,只是用拇指摩挲着微凉的表盘。
这块精工,Seiko 5,最基础的机械表,算不上名贵。
表盘是温润的米白色,三点钟方向有个小小的日期窗。不锈钢表壳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身上的伤疤。
每一道,都是时间的印记。
“陈默,跟你说话呢!”晓静端着一盘西红柿炒蛋走出来,盘子在餐桌上磕出“当”的一声。
“听见了。”我放下手腕。
“听见了倒是给个反应啊。下个月你生日,我给你买个新的,这个就扔了吧。”
“不扔。”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嘿,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呢?”晓静的眉毛拧了起来,这是她不高兴的前兆,“一块破表,戴了十年,走时都不准了,现在干脆不动了,你还当个宝。”
“妈给的。”我低声说。
晓静的火气瞬间熄了一半。
她口中的“妈”,是我的岳母,她的亲妈。
十年前,岳母因为肺癌晚期,在我们家住了最后三个月。
那三个月,天几乎总是灰蒙蒙的。
岳母是个极体面的人,一辈子在中学教语文,身上总有股淡淡的书卷气。即便在病痛最折磨人的时候,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那时候我和晓静刚结婚没两年,买了这套小两居,背着三十年的房贷,日子过得紧巴巴。
晓静在一家外企做销售,忙得脚不沾地。照顾岳母的担子,大半落在我这个做女婿的身上。
我当时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清闲,但没什么钱。
每天,我扶着岳母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慢慢地走,她走得很慢,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她很少说自己的病,更多的是跟我聊家常。
“小默啊,晓静这孩子,脾气急,心是好的,你多担待。”
“小默,我看你最近总皱着眉,是不是工作不顺心?”
“小默,男人嘛,得有个像样的东西戴在身上,提气。”
她就是在那时候,把这块表给我的。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妈,您这是……”
“打开看看。”她的声音很轻,但眼睛里有光。
就是这块精工。
“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推辞。我知道她没什么积蓄,一辈子的工资,大半都贴补给了我们买房。
“不贵,就是个心意。”她拉过我的手,把表戴在我手腕上,“妈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想让你知道,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她的手很凉,没什么力气,但那份嘱托,很重。
岳母走后,这块表就再也没离开过我的手腕。
它是我和岳M母之间,一个无声的约定。
“妈给的也不能戴一辈子啊。”晓静的语气软了下来,坐到我对面,“你看这表带都磨成什么样了。再说了,妈那时候也是图个心安,她要是现在还在,肯定也支持你换个更好的。”
我没法跟她解释。
晓静是务实的,在她眼里,一块表的功能就是看时间,以及彰显身份。
这块表,两样都不占。
但对我来说,它不是一块表。
它是岳母临终前温暖的眼神,是她在我手腕上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是我在这座冰冷城市里挣扎时的一个念想。
“我拿去修修。”我说。
“修?修一下不得好几百?有那钱还不如添点买个新的。”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晓静追问。
我答不上来。
是啊,有什么不一样的?
或许,我只是害怕。
害怕把它摘下来,就等于切断了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害怕没了它,我就忘了岳母当年的嘱托,忘了自己是怎么咬着牙,把这个家一步步撑到今天的。
“吃饭吧,菜要凉了。”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味同嚼蜡。
儿子陈小宇从房间里冲出来,一阵风似的。
“爸,爸!我们同学都报了那个乐高机器人班,我也想去!”
晓静立刻把矛头转向了儿子:“报报报,就知道报班!你数学单元考及格了吗?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那不一样!老师说这个能开发智力,还能参加比赛,拿奖了小升初能加分的!”小宇不服气地顶嘴。
“加分?一个班一万二,你拿什么给你加?拿你爸那块破表吗?”
一句话,又绕了回来。
我放下筷子,胸口堵得更厉害了。
这个家,好像永远都在为钱吵架。
儿子的补习班,家里的房贷,人情往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们捆得死死的。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把网撑住,不让它塌下来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累。
会觉得烦。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下意识地看看手腕上的表。
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种规律的心跳,能让我莫名地平静下来。
它好像在提醒我,时间在走,一切都会过去。
但现在,它不走了。
我的心跳,也乱了。
第二天上班,我心神不宁。
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手腕上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干什么都不得劲。
我习惯性地想抬手看时间,抬到一半,才想起表已经停了,放在了家里的抽屉里。
那种感觉,很空。
午休的时候,同事老王凑过来。
老王是我们部门的老油条,消息灵通。
“哟,陈哥,换装备了?”他指了指我的手腕。
“没,表坏了。”
“坏了就换呗。嫂子没给你表示表示?”他挤眉弄眼地笑。
我苦笑一下。
“我跟你说,前两天我老婆刚给我换了个华为的GT3,功能那叫一个全,还能接电话,测心率,比手机都方便。”老王把袖子撸起来,露出他那块锃亮的新表。
“挺好。”我敷衍着。
“你那块老精工也该退休了。我跟你说,现在戴表,要么就戴个智能的,玩个功能;要么就戴个上档次的,撑场面。你那个,卡在中间了,不上不下,尴尬。”
老王的话,很现实,也很刺耳。
不上不下。
这四个字,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三十八岁,公司里一个不上不下的小主管,薪水不高不低,饿不死也发不了财。住着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开着一辆不好不坏的车。
生活就像这块停掉的表,卡住了,动弹不得。
“我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不想再听下去。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看着自己。
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也不如年轻时那么茂密了。
镜子里的人,一脸疲惫,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迷茫。
我突然很想岳母。
如果她还在,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说什么?
她还会觉得,把这个家交给我,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打开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修表”。
跳出来一堆金碧辉煌的店铺,什么“XX名表维修中心”,什么“瑞士技师,专业保养”。
我点开一家评价最高的,问了问价格。
“您好,精工5号,换个机芯,大概八百到一千二,具体要看是哪个型号的机芯。”
一千二。
晓静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有那钱还不如添点买个新的。”
我关掉手机。
心里那股劲儿,一下子泄了。
也许,晓静和老王是对的。
一块表而已,一个念想而已。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生活,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试着去习惯没有表的生活。
看时间就掏手机,虽然麻烦了点,但也还能适应。
晓静看我没再提修表的事,以为我放弃了,脸上也多了点笑容。
周末,她难得有兴致,拉着我说要去逛商场。
“你生日快到了,我说话算话,给你买块新表。”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别扫她的兴。
商场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一楼的腕表区,更是亮得晃眼。
各种我认识不认识的牌子,在玻璃柜台里闪着冰冷又诱人的光。
晓静拉着我直奔苹果的专卖店。
“你看这个,最新款的Ultra,上山下海都能用,多酷。”
我看着那块方形的,充满科技感的电子屏幕,怎么看怎么别扭。
它不像表,更像一个绑在手腕上的小型手机。
“我不喜欢这个。”我摇摇头。
“那华为的呢?”
“也不喜欢。”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晓静有点不耐烦了。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表,都没有灵魂。
它们太新了,太亮了,太完美了。
不像我的那块精工,它有划痕,有故事,有温度。
我们逛了一圈,最后停在天梭的柜台前。
“这个怎么样?”晓-静指着一块力洛克,“经典的款式,不大不小,也适合你上班戴。价格也能接受,打完折七千多。”
导购小姐很热情地把表拿出来让我试戴。
表盘是黑色的,钢链的表带,戴在手上沉甸甸的。
很漂亮,也很有质感。
透过蓝宝石的表镜,能看到里面精密的齿轮在运转。
“滴答,滴答。”
声音清脆,悦耳。
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声音。
“就这个吧。”晓静看我没反对,准备掏卡。
“等等。”我拦住了她。
“又怎么了?”
“我还是……想要原来的那块。”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晓.静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陈默,你是不是有病?”她压低了声音,但怒气已经藏不住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买新的,七千多块钱的表,你不要,非要去修你那个几百块的破烂?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不一样。”我还是那句话。
“你除了这句还会说什么?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我妈送的吗?我妈送你东西,是希望你过得好,不是让你抱着个念想过一辈子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为了块破表跟我在这儿较劲,有意思吗?”
周围的人朝我们看来。
我的脸一阵发烫。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固执、念旧、不知好歹的中年男人。
“算了,不买了。”我把手表摘下来,还给导购,转身就走。
“陈默!你给我站住!”晓静在后面喊。
我没有停。
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那天晚上,我们冷战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我们分房睡,谁也不理谁。
夜里,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腕上还是空荡荡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怀念的,不仅仅是那块表。
我怀念的,是岳母还在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虽然穷,虽然累,但心里有光。
岳母就像一盏灯,不亮,但很暖。
她让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有人看在眼里,都有人懂。
现在,灯灭了。
懂我的人,不在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
第二天,晓静一大早就去上班了,没跟我说一句话。
儿子也看出了气氛不对,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
送完儿子上学,我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我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块精工。
静静地躺在丝绒盒子里,像睡着了一样。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
也许,我真的该放下了。
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陪了我十年。
是时候,让它好好休息了。
我正准备把它放回去,鬼使神差地,我把它翻了过来。
金属的后盖上,刻着一圈小字。
是手表的型号,防水深度之类的参数。
我以前看过无数次,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但今天,借着窗外的光,我好像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在那些印刷体的字母中间,似乎有一些……更细小的,手刻的痕迹。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找来一个放大镜,是我给儿子买来看昆虫用的。
我凑近了,屏住呼吸,仔细地看。
那是一行字。
因为刻得很浅,又和原来的字母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赠吾婿陈默,盼此生顺遂。”
落款是,“岳母,张静姝。”
张静姝。
我第一次,知道岳母的全名。
连晓静都只是叫她“妈”,我一直以为,她就叫“张老师”。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毫无征兆。
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滚烫。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为了这个家的付出,知道我的委屈和压力。
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偷偷地,用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份独一无二的肯定。
一份只属于我这个女婿的,最高的嘉奖。
而我,竟然戴了十年,都不知道。
我像个傻子一样,拿着放大镜,对着那行字,看了整整一个上午。
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心里那个堵了很久的疙瘩,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我必须修好它。
不计任何代价。
这一次,不是为了一个念想,而是为了一个承诺。
一个男人,对一个长辈,无声的承诺。
我重新在网上搜索。
这一次,我跳过了那些连锁的维修店。
我要找一个真正懂表,真正爱表的老师傅。
我在一个很老的论坛里,翻到了一个帖子。
发帖人说,在城西的老城区,有个姓王的老师傅,修了一辈子表,手艺特别好。
没有店名,没有电话,只有一个模糊的地址。
“柳树巷,往里走,看到一个挂着‘钟表医院’木牌子的小门脸,就是了。”
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城西离我家很远,要倒两趟公交,再走上一段路。
柳树巷,是那种快要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青石板的路面,两边是斑驳的砖墙。
空气里有种潮湿的,混合着饭菜香和旧时光的味道。
我找到了那个木牌子,“钟表医院”四个字,漆都快掉光了。
门很窄,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店里很小,也很暗,只有一盏老式的台灯亮着,照着工作台上的一方天地。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低着头,用镊子夹着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零件。
他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看病?”
声音沙哑,但很稳。
“嗯,表不走了。”
“放那儿吧。”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托盘。
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精工放进去。
他手上的活儿没停,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才终于把那个零件安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拿起我的表。
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先拿在手里,反复地看。
看表盘,看表壳,看表带。
看得特别仔细,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好多年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老5号了。”他开口了,语气里有一丝赞许,“戴了很久了吧?”
“十年了。”
“嗯,看得出来。”他点点头,“表不怕戴,就怕放。天天戴着,机油才能匀,齿轮才活络。”
他拿起一个开表器,在后盖上一拧。
“啪”的一声轻响,后盖开了。
他戴上一个更高倍数的眼罩式放大镜,凑上去看。
“自动陀的轴承磨损了,摆轮的游丝也可能有点问题。要大保健一下。”
“大保健?”我愣了一下。
“就是全部拆开,清洗,上油,再重新组装,调校。”他解释道,“是个功夫活儿。”
“能修好吗,师傅?”
“我手上,还没有修不好的表。”他这句话说得很平淡,但有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大概要多少钱?”我还是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他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了我一眼。
“看病,哪有先问价的道理?得先把病根找着。”
说完,他就不再理我,开始专心致志地拆解机芯。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充满了仪式感。
那些细小的零件,在他手里,好像都有了生命。
我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店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那些老座钟发出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古老的交响乐。
我突然觉得,这里和外面的世界,是两个时空。
外面是浮躁的,喧嚣的。
而这里,是沉静的,专注的。
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
“小伙子。”老师傅突然开口。
“哎。”
“你这表,后盖上刻过字吧?”
我的心猛地一紧:“是,是的。”
“嗯。”他没再多问,继续手上的活儿。
我却忍不住了。
“师傅,您能……看清刻的是什么吗?”
他停下手,又拿起后盖,对着台灯,仔细地看。
“赠吾婿陈默……盼此生……顺遂。”他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里,有种了然的温和。
“是个好长辈啊。”
我的眼圈,又红了。
“是,我岳母。”
“嗯。”他点点头,“为了刻这行字,后盖都打薄了不少。这表,防水性能要差一些了,以后洗手可得注意。”
我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岳母的心思,竟然这么细。
她怕我知道,又怕我不知道。
所以用了这种最隐秘,也最温柔的方式。
“师傅,您一定要帮我修好它。”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放心吧。”
他把所有零件都拆下来,分门别类地放进一个个小格子里。
然后用专门的药水,一点一点地清洗。
那个过程,漫长,又治愈。
就像是在清洗我这十年来,积攒在心里的那些疲惫和尘埃。
“好了,问题找到了。”老师傅指着一个齿轮给我看,“看到没,这个尖儿,磨秃了。动力传到这儿,就断了。”
“那能换吗?”
“能是能,但不好找了。这型号的机芯,早就停产了。”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这儿,可能还有存货。”
他起身,走到墙边一个巨大的木柜子前。
柜子上,全是一个个小抽屉,上面贴着标签,写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机芯型号。
他在一排抽屉前停下,拉开其中一个。
里面,是满满一抽屉的,崭新的,用油纸包着的齿轮。
闪着金属的光泽。
“还好,当年多留了一手。”他得意地笑笑,像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换上新的齿轮,重新上油,组装。
当他把最后一个零件装上,轻轻一晃。
摆轮,瞬间就欢快地转了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那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
比以前,更清脆,更有力。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是悲伤。
是激动,是喜悦,是如释重负。
老师傅把机芯装回表壳,盖上后盖。
他没有马上还给我,而是放到一个仪器上。
“测一下走时误差。”
屏幕上,跳出一条笔直的线。
“不错,日差能控制在5秒内,比出厂标准还高。”他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表递给我。
“拿去吧。”
我接过表,那份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感觉,让我觉得特别踏实。
我把它戴回手腕上。
它又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师傅,多少钱?”我掏出钱包。
他摆了摆手。
“今天,不收你钱。”
“这怎么行!”我急了。
“就当是我,替你那位长辈,给你的一份心意吧。”他看着我,笑了笑,“好东西,得配个懂它的人。你,算一个。”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师傅。”
“去吧。”他挥挥手,又戴上了他的放大镜,开始修理下一块“生病”的手表。
走出柳树巷,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抬起手腕,米白色的表盘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温暖。
秒针,正一格一格,坚定地向前走着。
我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重新充满了力量。
回到家,晓静还没回来。
我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冰箱里还有些剩菜,我准备做个蛋炒饭,再烧个汤。
都是晓静爱吃的。
我一边切着火腿肠,一边听着手腕上“滴答滴答”的声音。
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晓静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你……”她欲言又止。
“吃饭吧。”我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坐下来,看到了我手腕上的表。
“修好了?”她有些意外。
“嗯。”
“花了多少钱?”她还是习惯性地问。
“没花钱。”
“怎么可能?”她不信。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腕伸到她面前。
“你仔细看看,表的后面。”
她疑惑地凑过来,拿起我的手腕。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地洒在我的皮肤上。
“什么啊,不就是一堆字母……”
“你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一下,仔细看。”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一道光,打在表背上。
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嘴唇,微微地颤抖。
“这……这是……”
“是妈刻的。”我轻声说。
晓静没说话。
她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一滴眼泪,掉在了不锈钢的表壳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了。
哭得无声,又汹涌。
我知道,她想她妈妈了。
我也知道,她为这几天对我的态度,感到愧疚。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消化。
有些结,需要自己解开。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陈默。”
“没事。”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一直以为,我妈她……她其实不太喜欢你。觉得你闷,不会说话,也挣不来大钱。”
我笑了笑。
“妈只是,不善于表达。”
其实,晓静和岳母很像。
她们都是那种,心里有十分的好,嘴上只肯说三分的人。
“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都没跟我说一声。”晓静的语气里,有委屈,也有一丝嫉妒。
“因为她知道,你会看到的。”我说。
晓静愣住了。
“她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家,托付给我。”
我看着晓静的眼睛,继续说:“因为她知道,我爱你。比她想象的,还要爱。”
晓静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而是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我们这个风雨飘摇,但又无比坚固的家。
手腕上的表,正贴着她的后背。
“滴答,滴答。”
一下,又一下。
像一颗沉稳而有力的心脏。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安静。
但我和晓静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消失了。
晚上,小宇做完作业,跑到我身边。
“爸,你的表修好啦?”
“嗯。”
“真厉害!”他拿起我的手腕,好奇地看,“爸,这表很贵吗?”
我摇摇头。
“它不贵。”
我摸着他的头,说:“但是,它很重。”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许他现在还不明白。
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这块表里,藏着一个长辈对晚辈最深沉的期许,藏着一个男人对家庭最厚重的责任,也藏着时间冲刷不掉的,人与人之间最温暖的情意。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
我还是那个不上不下的小主管,每天挤着地铁上下班。
晓静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销售,为了业绩到处奔波。
我们还是会为儿子的成绩吵嘴,会为下个月的房贷发愁。
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的心,变得很定。
我不再为那些“不上不下”的事情感到焦虑。
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奋斗。
晓静也不再念叨我换表的事情了。
有时候,她看到我低头看表,会走过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什么也不说,但眼神里,满是温柔。
我们好像,重新找回了刚结婚时的那种感觉。
懂得,并且珍惜。
又过了一年。
我生日那天,晓静没有买蛋糕,也没有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
她下厨,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饭后,她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崭新的,鳄鱼皮的表带。
颜色是深棕色的,和我那块精工的米白色表盘,配在一起,特别好看。
“我问过老师傅了,他说你那条表带也该换了。”晓-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贵,就是个心意。”
我笑了。
我把旧的表带拆下来,小心地收好。
然后,换上了新的。
很合适。
就像我和晓静,我和这个家。
磨合了十年,终于,找到了最舒服,也最契合的状态。
我抬起手腕,看着这块“重生”的表。
它还会陪我走过下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直到有一天,我也会把它交给我儿子。
然后告诉他。
“这块表不贵,但是,它很重。”
“你要好好戴着它,好好爱你的家。”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生日送表的寓意是什么意思(岳母生前赠我一块手表)》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