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物释证实是“逆天”而为。人类几千年来不断学习归纳,“约化”了庞杂繁复的直接经验,得以掌握普遍规律,进而改造自然。诗三百篇的写作以及“后妃之德”的解读,某种程度上说,是对名物的“人化”,也就是对经验的约化。重新辨物,则是复原经验、反向推定。虽然不太“合道”,却可丰富历史记忆的层次、质感,容易触发共鸣、唤起情感。
藟(音如磊)的疏解,有点两厢互扯的感觉。
看这个字,应该能体会先民对那种枝叶繁茂的印象;再看组词,绵绵葛藟、莫莫葛藟,都是“茂盛”的样子,同时与葛相伴,也暗示其藤类植物的种属;最后看诗篇,《周南·樛木》《王风·葛藟》《大雅·旱麓》,都是肃穆的板块,俨然透出一派圣人泽惠、文明先化之气象。这地位,不算低了。
对它的指向,一类归于葛之属,以《广雅》为代表,简单一句话,“藤也”;一类细究区别,以《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为代表,详尽描述,“似薁,亦延蔓生,叶似艾,白色,其子赤,可食,酢而不美”。
这种描述的区别,对文学层面的解读,似乎并不很要紧。以《旱麓》为例,“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茂盛的藤条蔓延上高高的大树枝条,快乐平易的君子,求福从不背离正道。藟,植株是什么样的姿态、枝叶有什么特点、果子好不好吃,还不如“回”需要解释为“违”,更影响理解。
不过,要是真知道藟是什么东西,可能会对这种含糊,生出一点点别样漪思。在现代术语里,它的名字是野葡萄、光叶葡萄,是葡萄科葡萄属的一种。再来读《葛藟》篇: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涘/漘。终远兄弟,谓他人父/母/昆。谓他人父/母/昆,亦莫我顾/有/闻。
高亨目之为“乞儿歌”,但这不是主流,《诗序》说“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朱熹说“世衰民散,有去其乡里家族而流离失所者”。参考朱东润等人的观点,诗经是贵族所作所用,那后二者更近原旨。流离失所之人,看到野葡萄的繁盛,想着曾经的荣华,尝着小而酸的果子,想起同父母兄弟的别离,其中“酸楚”,何止倍增?比之于《桧风·隰有苌楚》,同样的“猗傩其枝”,在没了依靠的人眼里,便反衬出相似的虚无之叹。
这种“绵绵”“莫莫”之盛状,一旦进入民俗学和人类学的视野,自然就联想到文明初期,对健旺生命的迷恋。在两河流域,在古希腊,或古印度,司农林、生殖的神,神格都在最高处。根据刘毓庆的提示,这种把藤蔓与生命和幸福相连的比兴,诗三百篇中不是孤例,比如前引之《旱麓》,比如《小雅·南有嘉鱼》,“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本草纲目》讲了个传奇,说“唐开元末,隐民姜抚,年几百岁,招至集院,言服常春藤使白发还黑,长生可致”,还给藟安了个“千岁藟”之别称。
这么看,归之于原始植物崇拜的流变,机杼独出又贴切适当。而从巫祝之口降落尘世民间,如《左传》的演绎,“葛藟犹能庇其根本”,那“南有樛木,葛藟累/荒/萦之。乐只君子,福履绥/将/成之”,就真有祝辞的意味了。
尚不止于此。没有把藟往葡萄上靠,原因或许在于,葡萄“海归”的出身,清晰且贵极。张骞使西域,葡萄入华夏。那会儿葡萄有多贵呢?《续汉书》有个故事,扶风孟他,以葡萄酒一升遣张让,即称凉州刺史。这都汉末了,一大瓶葡萄酒还能换个省级干部。再早点,《汉武内传》说,西王母常下,帝设葡萄酒。看看,都可以跟神仙共品了,不是人间至贵?
要说之前,人们也采野葡萄,奈何“酢而不美”,也多酿酒。但跟“葡萄美酒夜光杯”比起来,土洋之别,天上地下。其实,全球葡萄属的植物有70余种,只欧洲和美洲的几种,经历代选育,成为今日缤纷冰果的公祖。光叶葡萄,还没来得及“人工进化”,就被隔壁的优种打下了擂台。
嗨,说来,反倒是藟,沦入了“终远兄弟”“亦莫我闻”的命运。
彭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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