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决定走了。
提着那只掉了漆的旧皮箱,在嫂子通红的眼圈里,在她那句“卫东,你别怪嫂子”的哽咽声中,我没回头。
身后是那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红砖家属楼,是车间里熟悉的机油味儿,是侄子明明怯生生的哭喊。
可我心里清楚,再不走,这个家就要被我亲手拆了。
一切,都得从那个闷热的夏夜,嫂子端着一碗绿豆汤,红着脸让我教她写字说起。
第1章 闷夏的绿豆汤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是黏糊糊的。
我们厂是老牌的国营机械厂,家属楼一排排挨着,红砖墙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墙角爬满了青苔。一到晚上,各家各户都把竹床、躺椅搬出来,在楼下的梧桐树影里乘凉。
大哥走了一年了。
他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科的骨干,结果在一次设备检修时,被一个脱落的零件砸中了头,人当场就没了。
厂里赔了一笔钱,分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嫂子陈淑娟就带着五岁的侄子明明,守着这个空落落的家。
我叫李卫东,是大哥的亲弟弟。那年我二十六,在厂里的木工房当个小工,手艺是跟着我爸学的,不好不坏,混口饭吃。大哥走了,我爸妈身体又不好,照顾嫂子和侄子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我肩上。
我搬进了大哥生前住的那间小北屋,算是给这个家添个主心骨。
每天下班,我都会先去菜市场转一圈,买点嫂子和明明爱吃的菜。嫂子不让我花钱,但我一个单身汉,吃不了多少,顺手的事。
那天晚上,又是热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光着膀子,坐在小北屋的窗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打磨一个给明明做的小木马。木工房里剩的边角料,扔了可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是嫂子。
她端着一个搪瓷碗,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灯光下,她的脸颊泛着一层薄汗,显得有些透明。
“卫东,还没睡?”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嫂子,睡不着,太热了。”我放下手里的砂纸,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走进来,把碗放在我那张堆满工具和图纸的桌子上,“喝碗绿豆汤吧,解解暑。”
碗里是冰镇过的绿豆汤,上面还飘着几粒饱满的绿豆,看着就清凉。
“嫂子你费心了。”我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一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的燥热都消散了不少。
她没走,就站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我几口喝完,把碗递给她,“真好喝,比外头卖的强多了。”
她接过碗,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嫂子,有事?”我问。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说:“卫东,我想……我想跟你学写字。”
我愣住了。
嫂子是农村出来的,没上过几天学,嫁给大哥后,就在厂里的食堂帮厨,勉强认识几个字,能看懂菜单和价钱。
“学写字?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个了?”我有些不解。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想一辈子当个睁眼瞎。明明以后要上学,我连他的作业本都看不懂,怎么行?”
“再说……再说,食堂的王主任说,后面要提一个记账的,一个月能多五块钱工资,但得会写会算。”
我明白了。
大哥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抚恤金总有花完的一天,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不想着法子多挣点,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我心里一阵发酸。大哥在的时候,哪里用她操这些心。
“行啊,嫂子。这是好事,我教你。”我爽快地答应了,“从明天开始,每晚我教你一个钟头。”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是黑夜里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真的?那……那太好了!卫"她顿了顿,改口道,“谢谢你,卫东。”
“一家人,说啥谢。”我摆摆手,心里却有些异样。
她刚才那一声差点脱口而出的“卫国”,像一根细细的扎进了我心里。
我知道,在她心里,我永远是“卫国”的弟弟。
从那天起,我们家晚上多了一项固定的活动。
吃完饭,嫂子收拾好碗筷,就会把明明哄睡着。然后,她会搬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书桌前。
我找来明明用过的田字格本和铅笔,从最基础的“一、二、三”和她的名字“陈淑娟”开始教。
夏夜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梔子花的香气。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我的讲解声。
嫂子的手,常年在厨房里泡着,有些粗糙,但很干净。她握笔的姿势很别扭,像小孩儿一样,把笔杆攥得死死的,指节都发了白。
“嫂子,放松点,手腕要活。”我提醒她。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没松。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风中倒伏的麦秆。
她有些气馁,脸颊又红了,“我是不是很笨?”
“不笨,刚开始都这样。”我安慰她,“我小时候学写字,还把墨水弄得到处都是,被我爸拿戒尺打手心呢。”
听我这么说,她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灯光下,她的笑容很浅,却像水波一样,在我心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我忽然觉得,这间沉寂了一年多的屋子,好像又有了点生气。
第2章 一撇一捺里的心思
日子就像那本田字格,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嫂子的字,从一开始的东倒西歪,慢慢变得有了些章法。她学得很用心,白天在食堂干活,休息的时候就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晚上回来,不管多累,都会坚持学上一个钟头。
有时候明明半夜醒了,哭着要妈妈,她就抱着明明,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笔画顺序。
看着她那股韧劲,我打心底里佩服。
这天晚上,我们学写“家”字。
宝盖头,她写得还行。但下面那一撇一捺,她怎么也掌握不好力道。那一捺,总是收不住,拖得老长,像条甩出去的鞭子。
“嫂子,你看,这一捺,要有个顿笔,然后慢慢地、有控制地撇出去,最后要有一个回锋。”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给她示范。
她凑过来看,脑袋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那是一种很干净、很朴素的味道,不像厂里那些时髦女工身上的雪花膏味儿,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心里有些发慌。
我赶紧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好像没察觉到我的不自在,拿起笔,又试着写了一遍,结果还是老样子。
她有些急了,把笔一放,叹了口气,“卫东,我是不是没这个天分?”
“不是,就是手生。”我拿起她的练习本,指着那个字,“你看,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这笔划不对,得往里深入一点,再出锋。”
我说得有些笼统。
她皱着眉,还是不明白。
“来,我握着你的手,你感受一下这个力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嫂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我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李卫东啊李卫东,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溜出去抽根烟的时候,她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把那只略显粗糙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跳得飞快。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暖,微微有些颤抖。我的手心,瞬间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你看,是这样……”我强装镇定,引导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地写下那一捺。
从起笔的停顿,到行笔的平稳,再到收笔的回锋。
我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腕的每一次转动,每一次用劲。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能听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能听见窗外蛐蛐的叫声,更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写完那个字,我像触电一样,迅速地松开了手。
“……就是这样,多练练就好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她应了一声,低着头,不敢看我。
那一晚,后面的半个钟头,我们俩谁都没再说话。
她就默默地写,我就默默地看。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从前那种纯粹的叔嫂关系,好像被那一捺,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悄悄地往里钻。
临走时,她收拾好本子,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
她转过身,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卫东,”她轻声说,“我……我还是没太明白,那个‘深入’是什么意思。”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样。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多心了,还是她话里有话?
我看着她模糊的身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她那句话,和她那只温热、微微颤抖的手。
我告诫自己,李卫东,那是你嫂子,是你大哥的女人。你想什么呢?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吗?
可越是这么想,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既害怕,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我不知道,这扇门一旦打开,后面会是什么。
第3章 车间里的风言风语
自从那晚之后,我和嫂子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教写字的时候,我们俩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不再问我那些需要手把手教的问题,我也尽量用语言描述,避免任何身体接触。
可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碰,它就不存在的。
比如,她给我端绿豆汤的时候,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手背;比如,我给她修好了吱呀作响的柜门,她递毛巾给我擦汗时,眼里那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些细微的瞬间,像一根根羽毛,总是在不经意间,撩拨着我那根紧绷的弦。
我开始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在木工房干活的时候,刨木头刨着刨着,眼前就会浮现出她低头写字的样子。一不留神,刨子就在木料上留下了一道深痕。
“卫东,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说话的是车间里的王师傅,五十多岁,跟我爸是一辈的。
“没什么,王师傅,走了个神。”我赶紧掩饰。
王师傅擦了擦手上的木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卫东啊,不是我说你。你哥走了,你照顾嫂子和侄子,这是情分。可有些事,得有分寸。”
我心里一咯噔,“王师傅,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师傅叹了口气,“现在整个家属院都在传,说你跟你嫂子……走得太近了。天天晚上屋里亮着灯,孤男寡女的,你说,能不让人说闲话吗?”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我们没干什么!我是在教嫂子写字!”我急着辩解,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写字?”王师傅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信,“写字需要写到大半夜?卫东,你是个老实孩子,别犯糊涂。陈淑娟一个年轻寡妇,门前的是非多,你得替她着想,也得为你哥留点脸面。”
王师傅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尽一个做弟弟的本分。却没想到,在别人眼里,这一切都变了味。
那些邻里邻居,白天见面还“卫东长、卫东短”地叫着,背后却用最龌龊的心思揣测我们。
那天下午,我心里堵得慌,干活也没心思,提前跟车间主任请了假。
我没回家,一个人绕着厂区后面的小河漫无目的地走。河水浑浊,缓缓地流着,就像我此刻乱成一团麻的心绪。
我该怎么办?
停止教她写字?那她怎么办?她想多挣点钱,想让明明过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
可要是不停,那些流言蜚语只会愈演愈烈。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可嫂子呢?她一个女人,以后怎么在厂里抬头做人?
我蹲在河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大哥。
大哥是个很要强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要是他知道,他用命换来的这个家,如今正被人指指点点,他会在底下气得睡不着觉吧。
我心里越发地烦躁。
晚上回到家,嫂子已经做好了饭。三菜一汤,摆在小小的饭桌上。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她一边给明明盛饭,一边问我。
“车间有点事,加班了。”我撒了个谎。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沉默着。
嫂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怎么了?累了?”
我摇摇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饭后,她像往常一样,把桌子收拾干净,拿出纸笔。
“卫东,今天我们学什么?”
我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们这点单纯的愿望,在别人眼里是那么的不堪?
“今天……今天学写信吧。”我闷声说,“学点有用的。”
那一晚,我教她写信的格式,称呼、问候、正文、结尾。
她学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写下了人生中第一封完整的信。
是写给她远在乡下老家的父母的。
信里,她没说大哥的事,也没说自己的苦,只说自己和孩子一切都好,让二老不要挂念。还说,卫东对他们娘俩很好,像亲哥哥一样。
看着那句“像亲哥哥一样”,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是啊,我只是她的小叔子,是明明的叔叔。
我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那些风言风语,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它们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自己内心深处,连我都不敢承认的龌龊念头。
是我,是我自己心里不干净,才给了别人说闲话的由头。
想到这里,我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4章 一张汇款单
流言蜚语像野草,风一吹,就长满了整个家属院。
我去食堂打饭,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嫂子走在路上,以前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大妈们,现在也都眼神躲闪,甚至在她走过之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们俩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但那层无形的压力,却实实在在地笼罩着这个家。
晚上教写字的时间,被我们压缩到了半个小时。而且,我会把房门大敞着,有时候还故意把收音机开得很大声。
我们想用这种方式,向那些看不见的眼睛证明我们的清白。
可这样做,反而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嫂子的话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也几乎看不见了。她写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常常一个字要写上十几遍。
我知道,她心里比我还难受。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屋里画一个家具的图纸,嫂子敲门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我。
“卫东,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邮局的汇款单。收款人是陈淑娟,金额是三百块。
三百块,在当时,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谁给你寄的钱?”我有些惊讶。
“我娘家弟弟。”她小声说,“他前阵子去南方打工了,这是他寄回来的第一笔钱,让我……让我先用着。”
我看着汇款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家里也不富裕,这三百块钱,肯定是她弟弟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那你取出来了吗?”
她摇摇头,“我……我不敢去。邮局的人问东问西,我怕我说不清楚。而且,取钱要签字,我的名字……还写不好看。”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来找我。
“没事,我陪你去。”我说。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麻烦什么,走吧。”
我带着她去了邮局。
邮局里人不多,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态度有些冷淡。
我把汇款单和嫂子的身份证明递进去。
那女人抬头瞥了我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我猜,我们俩的闲话,怕是已经传遍了这巴掌大的地方。
“是你本人吗?”她问嫂子。
“是……是。”嫂子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在这里签字。”女人指着单子上的一个空格,把笔递了出来。
嫂子接过笔,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趴在柜台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那三个字,她练了上千遍,但在那一刻,却写得比刚学的时候还要难看。
我站在她身后,能清楚地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签完字,办事员把钱和一张取款凭证递了出来。
嫂子接过那沓崭新的钞票,手指都在发抖。
走出邮局,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把那三百块钱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卫得……卫东,谢谢你。”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嫂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笑了笑,“走,有了这笔钱,去给明明买身新衣服。”
她却摇了摇头。
“这钱,不能动。”她一脸严肃地说。
“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卫东,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学写字,不光是为了能看懂明明的作业本,也不光是为了食堂那个记账的差事。”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想攒点钱,等过两年,去南方。”
“去南方?”我大吃一惊,“去南方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我弟弟在那边,他说南方的工厂多,机会也多。女人也能去流水线上班,一个月挣的钱,比在咱们厂里多好几倍。”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
“我想带明明离开这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这里……人多嘴杂。我不想明明长大了,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默默地承受着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却早就为自己和孩子的将来,画好了蓝图。
她想离开,想逃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环境。
而我,还傻傻地以为,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能堵住悠悠众口。
“嫂子……”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东,你别多想。”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对我们娘俩好,比谁都好。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再拖累你了。”
“你还年轻,以后还要娶媳生子。总不能因为我们,让你背上一辈子的闲话。”
她的话,说得那么平静,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她,保护她。
到头来,却是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保护着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那一刻,我看着她被生活磨砺得不再年轻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
第5章 木头里的道理
嫂子要去南方的打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我开始失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严重。
夜里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她那双倔强又带着期盼的眼睛。
她说得对,离开这里,对她和明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心里,却有一万个不情愿。
我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习惯了饭桌上,她给我夹菜时温柔的叮嘱;习惯了深夜里,那盏为我而留的灯,和那碗清凉的绿豆汤。
这些点点滴滴,早已像木头的纹理一样,刻进了我的生活。
如果她走了,这个家,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让我觉得窒息。
我的情绪变得很糟糕,在车间里也总是闷着头干活,不跟人说话。手里的活计,却做得比以前更精细,更卖力。
我好像要把心里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倾注到这些木头里。
厂里接了个活,给新来的厂长做一套办公桌椅。活儿分到了我们木工房,王师傅把做椅子的任务交给了我。
他说,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做好了,厂长一高兴,说不定能给我转个正,提个级。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做好这把椅子。
我选了一块最好的料子,是存放了好几年的老榆木。木质坚硬,纹理清晰。
我画了详细的图纸,每一个卯榫结构,每一个雕花细节,都反复推敲。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泡在了车间里。
白天干不完,晚上就加班。
嫂子知道我忙,每天晚上都会把饭菜给我送到车间来。她来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的,把饭盒放下,看我吃完,又安安静静地收拾好离开,从不多说一句话。
但我知道,她都懂。
那把椅子,我做了整整半个月。
从开料、刨平,到凿卯、雕花,再到最后的打磨、上漆,每一道工序,我都做得一丝不苟。
当最后一遍清漆刷上去,整把椅子呈现出温润的光泽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不仅仅是一把椅子,更像是我这段时间所有心血和挣扎的结晶。
王师傅围着椅子转了好几圈,用手抚摸着光滑的扶手,啧啧称赞:“卫东,你这手艺,真是青出于蓝了。这卯榫,严丝合缝,比机器做的还准。这雕花,看着简单,但力道恰到好处,有神韵。”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心里有事,但手上的活没落下。这就对了,咱们手艺人,天大的事,都不能搁下手里的家伙。木头是死的,但你用心去做了,它就是活的。”
王师傅的话,让我心里一动。
是啊,木头是死的。
它不会说话,不会骗人。你给它多少工夫,它就还你多少光彩。你对它有一丝一毫的敷衍,它就会在成品上给你留下无法弥补的瑕疵。
做人和做木工,道理是不是相通的?
我一直纠结于那些流言蜚语,纠结于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害怕别人的眼光,也害怕自己行差踏错。
可我忘了,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我是李卫东,是李卫国的弟弟,是明明的叔叔。我的责任,就是让嫂子和明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了,也不该去管。
如果离开是对她们最好的选择,那我应该做的,不是自私地挽留,而是尽我所能,去帮助她们,支持她们。
就像做这把椅子,我不能因为害怕出错,就放弃雕刻那些最精细的花纹。我应该做的,是集中我全部的精神,把每一刀都刻得精准,到位。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一下子被搬开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嫂子已经哄睡了明明,正坐在灯下,就着一本字典,吃力地看着什么。
“嫂子,看什么呢?”我走过去问。
“我在看招工启事。”她指着一张从南方寄来的旧报纸,“我弟弟帮我找的,说这家电子厂招女工,包吃住,待遇还不错。”
我凑过去看,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对她来说,肯定像天书一样。
“我来帮你看看。”
我接过报纸,逐字逐句地念给她听。招工要求、工资待遇、工作时长……
念完后,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嫂子,你想去,就去吧。”
她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支持你。”我继续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我这里还有些积蓄。大哥走的时候,厂里那笔抚恤金,你一分都没动,我知道你是想留给明明的。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我的话,让嫂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卫东,你……”
“嫂子,你别说了。”我打断她,“咱们是一家人。大哥不在了,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人。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坦然。
我终于明白,对她最好的守护,不是把她留在身边,而是放手,让她去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第6章 那一夜的摊牌
我的支持,给了嫂子莫大的勇气。
但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家属院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刻意疏远而停止,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起因是食堂的王主任,那个当初跟嫂子说可以提她做记账的胖女人。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嫂子要去南方的事,心里就不痛快了。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给了嫂子一个天大的机会,嫂子却不领情,是不识抬举。
于是,她开始在食堂里,明里暗里地给嫂子穿小鞋。
不是嫌嫂子洗的菜不干净,就是说嫂子打的饭分量不够。
嫂子性子软,不善言辞,每次都只是默默地受着,回来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知道后,气得不行,想去找那个王主任理论。
嫂子却拉住了我。
“卫东,别去。”她红着眼睛说,“咱们马上就要走了,别再惹事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像大哥那样,把她护在羽翼之下,让她不受一点风雨。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个傍晚来临了。
那天,明明在院子里跟几个小朋友玩,不知道怎么就跟邻居家的孩子抢一个玩具,争执了起来。
小孩儿打架,本是常事。
可那个孩子的奶奶,家属院里有名的长舌妇王婶,冲了出来,一把推开明明,指着他鼻子就骂:
“你个没爹的野孩子,还敢欺负人!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明明被推倒在地,哇哇大哭。
嫂子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儿子坐在地上哭,脸上还被抓了一道红印,心疼得不行,赶紧把明明抱进怀里。
“王婶,孩子之间闹着玩,你怎么能动手呢?”嫂子又气又急。
王婶双手叉腰,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我动手?我那是教育他!陈淑娟,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那点丑事!自己男人尸骨未寒,就勾搭上小叔子,整天晚上关着门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你这么不要脸,教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番话,说得又响又恶毒。
院子里乘凉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对着嫂子指指点点。
嫂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抱着明明,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就像是狂风暴雨中一棵无助的小树,随时都可能被折断。
我正好下班回家,看到这一幕,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
我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挡在了嫂子和明明身前。
“王婶!”我指着她,眼睛都红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一米八的个子,常年在木工房干活,身上有股力气。这么一发火,王婶也有些发怵,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仗着人多,还是梗着脖子喊:“怎么?李卫东,你想打人啊?我说错了吗?你们俩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啊!做了还怕人说?”
“你胡说八道!”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教我嫂子写字,光明正大!你们思想龌龊,看什么都脏!”
“哟,写字?”王婶夸张地笑了起来,“骗鬼呢!谁家写字写到大半夜啊?我看是写到床上去了吧!”
周围的人,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那笑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和嫂子的心上。
嫂子再也撑不住了,抱着明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们走!”我拉起嫂子的胳膊,把她和明明带回了家。
“砰”的一声,我关上了门,把那些恶毒的言语和刺耳的嘲笑,都隔绝在了门外。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嫂子把明明放在床上,孩子哭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地哭着。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愤怒、无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是我,把她拖进了这个泥潭。
“嫂子。”我走过去,声音沙哑,“对不起。”
她猛地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不关你的事!”她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卫东,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是我没用,是我连累了你!”
她忽然蹲下身子,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卫国,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她一声声地哭喊着大哥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是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也像是在宣泄着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委屈和隐忍。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步,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嫂子,别哭,别哭……”我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重复着,“有我呢,天塌不下来。”
她的身体很瘦弱,在我怀里不停地颤抖。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温热的眼泪,透过我薄薄的衬衫,烫在我的皮肤上,也烫在了我的心里。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迷路的孩子。
那一刻,我忘了什么叔嫂之别,忘了什么流言蜚语。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卫东,”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
第7章 最远的距离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有睡。
嫂子决定立刻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我没有劝她。我知道,王婶那番话,彻底击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心地。
我们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换洗的衣服,明明的小玩具,还有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字典和写满了字的练习本。
大哥的遗像,嫂子用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贴身放好。
天快亮的时候,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个简单的行李包,就是她们娘俩全部的家当。
我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铁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
我把那一千三百块钱,塞到了嫂子手里。
“嫂子,拿着。”
“不,卫东,我不能要你的钱!”她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把钱推回来。
“你必须拿着!”我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你一个人带明明去南方,人生地不熟,身上没钱怎么行?这钱,就当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挣了钱,再还给我。”
“可是……”
“别可是了。”我把钱硬塞进她的包里,“就当是为了明明。你总不希望他跟你一起去外面受苦吧?”
提到明明,嫂子不说话了,眼圈又红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
“我去叫车。”我说。
那时候,镇上还没有出租车。所谓的“车”,就是拉货的三轮摩托。
我跑到镇口的运输站,敲开了熟人张师傅的门,塞给他十块钱,让他送我们去几十里外的火车站。
回到家,嫂子已经把睡梦中的明明叫醒,给他穿好了衣服。
小家伙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去哪儿啊?”
“我们……我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舅舅。”嫂子柔声说。
天还没亮,整个家属院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我提着行李,嫂子抱着明明,我们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那栋我们生活了多年的红砖楼。
楼下,张师傅的三轮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把行李放上车,又把嫂子和明明扶了上去。
“卫东,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明明趴在嫂子怀里,仰着小脸问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叔叔还有事,过阵天再去找你们,好不好?”
“拉勾!”小家伙伸出了小拇指。
“好,拉勾。”我跟他勾了勾手指。
车子发动了,发出“突突突”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凌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嫂子坐在车上,一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
我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别说。
车子缓缓开动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三轮车,载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点点地驶离我的视线。
直到车灯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我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可我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被掏空了。
嫂子和明明走了。
这个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看着嫂子睡过的床铺,看着桌子上她用过的铅笔,看着墙角明明的小木马,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把她们送走,是为了保护她们,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我忽然想起,那晚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在我怀里颤抖的样子。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仅仅是保护欲,还有一种……我不敢深想的,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我终于明白,我必须离开这里。
留下来,我会疯掉的。
留下来,我会对不起死去的大哥。
留下来,我会毁了嫂子,也会毁了我自己。
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或许就是最远的距离。
一个星期后,我把那把为厂长做的椅子,交给了王师傅。
然后,我向厂里递交了辞职信。
所有人都很惊讶,王师傅更是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是昏了头。
我没有解释。
有些事,是没办法解释的。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着那只掉了漆的旧皮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临走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这片我生长的地方,说了声再见。
也对我那段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感情,说了声再见。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也是故事的结尾。
我最终还是决定走了。提着那只掉了漆的旧皮箱,在嫂子通红的眼圈里——哦,不对,她不在场。是在我想象中,她通红的眼圈里,在她那句“卫东,你别怪嫂子”的哽咽声中,我没回头。
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大哥的在天之灵,是世俗的眼光,是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伦理纲常。
第8章 南方来的信
南方的城市,和我从小长大的北方小镇,完全是两个世界。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很不适应。语言不通,饮食不惯,举目无亲。
我找了一家家具厂,从最底层的学徒工做起。
这里的活,跟我们老家的木工房完全不一样。没有了精雕细琢的卯榫,取而代之的是流水线上的电锯和钉枪。效率是高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种木头在手里,慢慢变成一件有生命的作品的温度。
但我没有抱怨。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白天在车间干活,晚上就去夜校学粤语,学看图纸,学新的技术。
我像一头只知道埋头拉车的牛,拼命地往前走,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
我怕一停下来,那些关于嫂子,关于过去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的过去。
工友们都以为我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还热情地要给我介绍对象。
我都笑着拒绝了。
我的心里,早就住不下别人了。那个位置,不大,却被一个叫陈淑娟的女人,和她那个叫明明的儿子,占得满满当当。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嫂子只跟我说过她弟弟在南方,可南方这么大,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们祈祷。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我从学徒工做到了小组长,工资也翻了几番。我用攒下的钱,租了一个带阳台的小单间,生活总算安定了下来。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
想起她低头写字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做的绿豆汤的味道,想起她在我怀里失声痛哭的那个夜晚。
这些记忆,像陈年的老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是醇厚。
也越是,让人断肠。
就在我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们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厂里的收发室转来的,信封上没有写寄信地址,只有一个邮戳,显示来自邻市。
字迹很娟秀,但笔锋里透着一股力道。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嫂子的字。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嫂子抱着明明,站在一个公园门口。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瘦了些,但气色很好。
明明长高了不少,穿着小小的背带裤,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展开信纸,上面是她写给我的信。
“卫东:
展信佳。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找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你去了南方。这封信,是托我们厂里一个和你同乡的姐妹,寄到你原来那个厂的,希望你能收到。
我和明明都很好,你不用挂念。
我弟弟帮我在一家电子厂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很稳定。明明也上了这边的幼儿园,他很聪明,老师都夸他。
我用工作攒下的第一笔钱,还了你当初借我的一千三百块。钱,我寄给了咱爸咱妈,让他们转交给你。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
卫东,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我们娘俩不可能有今天。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你为我们做的牺牲,我也都明白。
那天晚上,在王婶家门口,你把我护在身后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只是,我们之间,终究是……有缘无分。
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姑娘。别再为了我们耽误自己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早点遇到你。不是以‘嫂子’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保重。
淑娟”
信不长,我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十几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她什么都懂。
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却又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封信,是她对我们那段过去,做的一个最后的告别。
她让我放下,让我开始新的生活。
可她不知道,她和明明,早已是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第二天,我向厂里请了假,坐上了去往邻市的汽车。
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我甚至不知道,找到她之后,我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就够了。
车窗外,风景飞速地倒退。
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想,有些人,有些事,或许注定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去等待。
就像我手里的木头,只要用心打磨,总有一天,会散发出它应有的光芒。
而我和她之间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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