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人家的心事，没有一朵花是无辜的

人最怕的，是你以为自己拿捏得住感情，其实不过是被命运牵着鼻子走。一个女人，记恨着一个男人，天天在心里发誓决不原谅；可命运偏偏让两个人变成彼此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说，这事都搁谁身上，能不疯魔？

晟丰泽站在帐幕后头，手指捻着那根细得发软的锦线。那一夜益州灯火通明，他只觉得屋子外头的风，带着刀子。也许，每个人都被这场仇与恩扯得脱不开身。英英哭的时候，他听不见；他说“我给你个名分”，倒让自己先红了眼。多荒谬，这话说出来，像是对自己的告解。

再说到季英英，心火早烧得只剩灰烬。娘没了，家毁了，亲哥哥嫂子死在城破那天。她命大，偏偏成了战利品，被拖去了南诏，背后嗡嗡都是些什么“锦艺名门遗孤”，哪管你骨头里是血还是恨。她咬着牙，不肯给晟丰泽半分好脸。她想，终有一天杨三郎会带着唐甲军一把火烧了这苦地。

再早几个月，晟丰泽还以为，大唐益州的锦业不过是自己盘里的棋子。只消三年，南诏跟着他走，朝堂上多少清议都不过是一句流言。可杨静渊和季英英联起手，却偏打乱了他的算盘，锦业没能像预期那样攥进南诏的手心。国主性子急，说什么“等不住了”，非要举兵强攻唐地。晟丰泽被推上了主帅之位——明里是宠，实则是烫手山芋。

这仗打得不光血腥，更多的是穷。西川那些大员摇旗呐喊，眼瞅着敌军攻城却转脸跑得快，自己腰包鼓了，百姓哭得瘆人。牛副都督明里帮着晟丰泽，暗地里沆瀣一气。益州一座城，说破就破，上万织工和青壮年，成了南诏边地的劳役。季家也毁在这场乱流，盈盈只剩一人。

而赵修缘呢？本质上也是个算盘精明的主儿。益州城破那日，晟丰泽许他好处：“你把家带到南诏，锦业归你管。”换个地方继续高楼大院，一屋子仆妇工匠，嘴上答应得爽快。人性就是这么软，踩不到自己痛处，都能下狠心。

杨静渊在这个时候，也没闲着。他几经周折，爬上了东川节度使的大旗，被收入帐前做亲兵。他心里那股火，比官阶还大。益州丢了，妻子生死未卜。他骑马时总要回头，看那条苦涩的渡河，幻想着什么时候能一声号角，扯下南诏旗。可上头打起太极，一边求和一边割地。唐廷的钱袋子见底，文官怕丢命，几番推诿，说什么“以和为贵”，气得他咬牙。

南诏揩了大唐的油水，转身派使臣到长安认怂请和。纸面文章做得天衣无缝：责任一笔勾，受苦的百姓谁在意？皇帝要讲天威，不舍得两个铜子。最后，倒是大唐主动赔地，叫唐军后撤。杨静渊这口气，一直堵在嗓子眼，没地儿撒。

要是说朝堂的算计难解，宫里的心思更搅成一锅粥。晟丰泽虽做了名头响当当的白王，实在倒像头拴在链条上的猛兽。兄弟国主顾念手足，赏了他大封地，上万奴隶，隔三差五还会给他脸面。但真正的心腹还是杜彦。清平官杜彦，背后盘着的，是一整个官僚盘。白王这边人马一千，打起仗来是把子力气，朝堂博弈却举步维艰。

这边赵修缘心里计较得很：晟丰泽口头说“要是掳来英英就交给你”，结果一转身，人却安置进了白王府。这算什么话？卸磨杀驴，要脸不要情。赵修缘一口气如鲠在喉，干脆找上杜彦联手。杜彦这个人——牙缝里都能杀人。他宁愿晟丰泽出点岔，给自家死去的儿子讨个说法。正好，季英英是杨静渊婆娘，晟丰泽一收留，下头满朝群臣自然起哄。都不用动手，舆论一倒，白王众叛亲离。

更狠的是，杜彦晓得晟丰泽喜欢英英，早早扣了对方的死穴。等押着季英英回南诏，故意给她放话：“想活就接近晟丰泽，找机会杀他。”英英没照做，只是在晟丰泽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还是那句话，她可以讨厌他千百遍，打心眼里却信他不会伤害自己。这“恨”字，往往长在亲情里，滋生出种微妙依赖。

晟丰泽捋清了自己心思，从来不强逼英英。白王府是避风港，也成了禁锢地。英英明白，心一旦软下来，就得和晟丰泽揪缠一生，她不肯留。他也没强留。可杜彦不愿白白放过一枚好棋子，奏请南诏王，把英英调回织坊，落到赵修缘手里。织坊那地方，说好听是女工宿舍，说难听点，是锦业人事的牢笼。

晟丰泽替她着急，转身回去想带人。说得明白：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就是个幌子，保住你不被人算计。可英英太清楚了，这份“名分”给了，她和杨静渊就再没半点牵挂。杨三郎如今是将军，堂堂男子哪受得这羞辱？她还怎么回唐地？怎么面对自家先人？

外头赵修缘咄咄逼人，晟丰泽没法，只得拉住英英的手，用她自己的簪子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对外谎称英英行刺，借机把人带回白王府。那一刀鲜血淌下来，英英心里一团乱麻。她说不上是恨，是愧疚——这男人，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让她受辱。

夜深时，晟丰泽让人撤走所有下人，英英亲自给他包扎伤口。手一碰到他的血，那点混乱心思就翻了倍。一面想着杨静渊，一面却无法否认，晟丰泽的情意像细雨，渗进了骨子里。她明白，从那日起，晟丰泽在她心里落下了影子，再怎么骂也赶不走。

巧的是，这一夜，有一双眼睛正藏在院墙后。杨静渊冒死潜入白王府，把两人之间的暧昧都看在眼里。本想带英英逃走，犹豫间错过了最佳时机。往后这几天，南诏动静闹大，杨静渊身份暴露，被重兵追杀，只好仓皇南逃。英英还是没能带走。

多少命运交错的夜晚，一场失火烧到了赵修缘家，却成了英英的机会。晟丰泽顺手推舟，营造出英英身亡的假象，为她脱身铺路。最后，他以议和使者身份带人回了唐地。英英和杨静渊终于能破镜重圆，但这一生，总有个晟丰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你说，有些人，有些事，到底是恩是怨？也许一辈子都说不清。江山、家仇、男女恩情，好像一团打不散的孽云。世上的好女人，明明只想守一户温暖人家，却总被战火、男人、身不由己搅得天翻地覆。愿世上每一段缠绕的人事，都能找到一个安身的归处，可惜，天底下好像很难有人真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