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李诚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屋里没开灯，傍晚的微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给家具镀上一层灰蒙蒙的边。没人。妻子的拖鞋整齐地摆在鞋柜旁，不像出远门的样子。

他摁亮客厅的灯，换鞋的手顿在半空。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和一张银行卡。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信封上没有字，他颤抖着手指拆开，里面只有一张便签，是妻子林慧娟秀的字迹：

“爱你，想你，眷你，等你，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更没有解释。这行字下面，是一串银行卡密码。李诚拿起那张卡，指尖冰凉。他试着拨打林慧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会关机？她从不会无缘无故关机。

李诚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环顾这个空荡荡的家，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结婚二十年，他和林慧不是没有吵过架，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张语焉不详的纸条和一张沉甸甸的银行卡。

他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是吵架了吗？没有啊。昨天晚上他们还一起看了电视，她还抱怨他看的战争片太吵。是她家里出事了？可她娘家就在邻市，打个电话的事，何必这样。

难道……一个他不敢深想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

他猛地站起来，冲进卧室。衣柜里的衣服都在，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都在。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林慧的首饰盒安安静نا地躺着，里面那只她最喜欢的银手镯还在。

不像离家出走。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诚攥紧了手里的银行卡，那薄薄的塑料片，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回家的行人，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可他自己的那一盏，却像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他拿起卡，走到楼下的自助取款机，鬼使神差地把卡插了进去，输入了纸条上的密码。屏幕上显示的余额，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万。

整整二十万。他们夫妻俩一辈子省吃俭用，全部存款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的一半。这笔巨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立刻把卡退了出来。

钱从哪里来？她去了哪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告白，还是诀别？

李诚站在街灯下，晚风吹过，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抬头望向自家的窗户，那片温暖的灯光，此刻看起来那么遥远。他知道，这个平静了二十年的家，从今天起，不一样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砸在了他的生活里。他必须找到答案，也必须找到林慧。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他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

我必须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手却抖得厉害。林慧不是个冲动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天大的理由。

他转身往家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推开门，屋里的冷清变本加厉地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他坐在沙发上，一夜无眠，只是反复看着那张纸条，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第一章 旧照片的裂痕

第二天一早，李诚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给儿子李晓波做早饭。

“爸，我妈呢？出差了？”李晓波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高三的学业压力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对家里的异常还没那么敏感。

李诚心里一紧，勉强笑了笑：“啊，你外婆家有点事，她回去一趟。”他不敢告诉儿子真相，怕影响他即将到来的高考。

“哦。”李晓波应了一声，心思全在手里的英语单词本上。

看着儿子埋头苦读的样子，李诚心里五味杂陈。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的前途，林慧比他付出得更多。她一个护士，三班倒不说，还要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可现在，她却用这种方式，在他和这个家之间划开了一道口子。

送走儿子，李诚来到自己开的钟表维修铺。铺子不大，临街的一个小门脸，“诚记钟表”四个字是他自己写的，透着一股朴拙的匠气。他坐到工作台前，台灯下，那些精密的零件和工具是他最熟悉的世界。可今天，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镊子夹着一根细小的游丝，手却微微发抖。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反复问自己。是我们之间没话说了吗？还是我赚钱太少，让她觉得委屈了？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又闷又疼。

他放下工具，决定去林慧工作的医院问问。市第一人民医院离他的铺子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他找到护士站，林慧的同事王姐正在忙碌。

“李哥，你咋来了？找慧姐啊？”王姐是个热心肠，嗓门有点大。

“啊，是，她手机关机了，我有点事找她。”李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她请长假了呀，你不知道？”王姐一脸惊讶，“昨天一早就办的手续，说是家里有急事，得离开一阵子。具体什么事也没说，神神秘秘的。”

长假？李诚的脑子“嗡”地一下。她连工作都放下了，这绝对不是小事。

“王姐，她……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追问道。

王姐想了想，压低声音说：“要说不对劲，就是前阵子，她好像总跟一个病人家属聊天。那家人挺有钱的，出手阔绰。不过慧姐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嘛，本分得很，应该不会有啥事。”

王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李诚的心里。有钱的病人家属？联想到那二十万，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形。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跟王姐道了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医院。

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走着，不知不

觉回到了家。屋子里还是昨晚他离开时的样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开始疯狂地翻找，想找到一些线索。他拉开一个个抽屉，翻遍了衣柜的每个角落。最后，在林慧床头柜最底层，一个旧相册的夹层里，他找到了一张被撕掉一角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慧，笑得灿烂如花。而被撕掉的那一半，隐约能看到一只男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李诚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认识这张照片，这是他们结婚前拍的，旁边站着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为什么，属于他的那一半被撕掉了？

【内心独白】

难道……难道她心里一直有别人？这二十年的夫妻情分，难道都是假的？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可她心里却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甚至还有一个被撕掉的男人。李诚，你真是个笑话。你守着这个家，守着你的小铺子，以为这就是安稳，可人家早就想飞了。

他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半张照片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想起了王姐说的话，想起了那二十万，想起了那句暧昧不清的留言。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可能。

他忽然觉得这个家陌生得可怕。墙上他们的结婚照，林慧笑靥如花地依偎在他身边，此刻看来，无比讽刺。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儿子学校班主任打来的。

“是李晓波家长吗？晓波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您赶紧来一趟！”

李诚的脑子一片空白，家里的事还没理清，学校又出了事。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船，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

第二章 沉默的审判

李诚赶到学校时，李晓波正一脸倔强地站在办公室墙角，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另一个男孩在旁边哭哭啼啼，家长在一旁对着班主任大声嚷嚷。

“凭什么打人啊！我们家孩子哪里惹他了？”

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一脸疲惫地调解着：“两位家长都消消气，先问清楚情况。”

李诚走过去，拉过儿子，压着火气问：“怎么回事？”

“他骂我。”李晓波梗着脖子，声音不大，但很硬。

“骂你什么？”

“他……他说我爸是个修破手表的，没出息，以后我也一样。”李晓波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

李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个职业，在很多人眼里确实不算体面。但他从未觉得丢人，他靠手艺吃饭，干干净净。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传到儿子耳朵里，就变了味。

他深吸一口气，对那个家长说：“孩子之间口角，动手是不对，我替我儿子道歉。但他骂人，你是不是也该让你儿子道个歉？”

对方家长不依不饶：“道歉？我儿子说的是实话吗？你看看你穿的，再看看我！我儿子以后是要当老板的，你儿子呢？”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诚脸上。他看着对方一身的名牌，再看看自己因为赶工而沾了些油污的旧夹克，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但他忍住了。为了儿子，他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最终，在班主任的调解下，双方互相道了歉，事情才算平息。回家的路上，父子俩一路沉默。

“爸，对不起。”快到家时，李晓波低声说。

“不怪你。”李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是爸没本事。”

“不是！”李晓波猛地抬头，“爸，你修表的样子特别专注，我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他们不懂。”

儿子的话让李诚心里一暖，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失落感淹没。他连自己的尊严都快维护不了，又怎么给妻儿一个安稳的未来？林慧的离开，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因为他“没出息”？

回到家，李诚把自己关进铺子里。他需要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工作台上方，挂着一张他和师父的合影。师父是个严谨的老头，常说一句话：“活儿是人的脸，手艺人的心，不能脏。”

【内心独白】

师父，我没给您丢人，我修的每一块表都对得起良心。可是，这个世界好像不看这些。他们看你穿什么牌子，开什么车。我守着这份手艺，守着这份清贫，是不是错了？林慧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她是不是觉得跟着我，看不到希望，所以才……

他拿起一块待修的老式欧米茄，机芯复杂而精美。他沉浸进去，试图用齿轮的啮合声驱散心里的杂音。可林慧的脸，那张被撕掉的照片，那二十万块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晚上，他做了个噩梦。梦里，林慧拉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的手，对他说：“李诚，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他想去追，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惊醒了，一身冷汗。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猜测和等待。他必须找到她，当面问个清楚。哪怕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也需要一个答案。

他打开林慧的电脑，这是她平时查资料、看电视剧用的。他不知道密码，试了儿子的生日，不对。试了结婚纪念日，也不对。最后，他抱着一丝希望，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电脑桌面亮了。

他心里一颤，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酸楚。她还记得。

他点开浏览记录，希望能找到些蛛assati马迹。大部分都是些医学网站和购物网站。他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城市名和一家医院的名字跳进了他的视线——“滨海市，安和私立医院”。

他立刻搜索这家医院，是一家以心血管疾病治疗闻名的昂贵私立医院。

滨海市？她去那里干什么？他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记得林慧的抽屉里，好像有几张去滨海的旧车票。他冲进卧室，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了。是半年前的。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迅速成形。他要去滨海，去那家医院。他要知道，她到底在那里做什么，见什么人。他把那二十万的银行卡放进贴身的口袋，心里想着，如果……如果她真的需要钱，这笔钱，他会还给她。然后，一刀两断。

第三章 海边的陌生人

去滨海的火车上，李诚的心情就像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混乱而模糊。

他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见到林慧时的场景。是该愤怒地质问，还是平静地摊牌？他不知道。二十年的感情，像一件穿了很久的棉衣，虽然旧了，但早已和身体融为一体，真要剥离，会连皮带肉，痛彻心扉。

火车到站，滨海市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这是个比他所在的小城繁华得多的海滨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压抑。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安和私立医院。医院环境很好，像个花园。他走进大厅，看着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在大厅的休息区坐下，像个侦探一样，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护士和医生，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的心从最初的紧张，慢慢变得麻木。或许，她根本不在这里。或许，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住院部走了出来。是林慧。

她瘦了，也憔悴了许多，但确实是她。李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想站起来，却看到另一个人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看起来很有风度。他正低声和林慧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林慧侧耳听着，偶尔点点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愁容，但并没有排斥。

那一瞬间，李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王姐的话，被撕掉的照片，那二十万块钱……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成了一个完整却残酷的画面。

【内心独白】

原来是真的。李诚，你亲眼看到了。她身边有了别人，一个比你强一百倍的男人。你还傻乎乎地跑来找她，想问个究竟。还有什么可问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守不住自己的老婆，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乎要失去理智。他想冲上去，把那个男人揪过来，狠狠地打一顿。但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他不能在这里，用最狼狈的方式，结束自己这二十年的婚姻。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到那个男人体贴地为林慧拉开车门，林慧坐了进去。那辆黑色的轿车，在他眼里，像一头怪兽，载着他曾经的整个世界，呼啸而去。

他呆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像。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那么刺鼻。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演了一出独角戏，最后发现观众只有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他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海风吹来，带着咸腥的味道。他走到海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却比这大海还要空旷。

他掏出那张银行卡，举起来，想把它扔进海里。可举到一半，手又停住了。这是她的钱，或许是她用自尊换来的钱。他不能扔。

他坐在冰冷的防波堤上，从中午坐到黄昏。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色，很美，但在他眼里，却带着一种末日般的悲壮。

他决定了。等她回来，他会把卡还给她，然后平静地提出离婚。不争吵，不质问，给她留最后一点体面，也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

他站起身，准备买票回家。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你别担心，钱的事我姐已经想办法了，手术费够了。”

李诚猛地回头，不远处，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正靠在轮椅上打电话，旁边推着轮椅的，正是刚才那个穿西装的男人。

“……我姐夫那个人，自尊心强，我姐怕他多想，才没告诉他。等我手术做完了，我们再好好跟他解释。”

李诚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哥？姐夫？手术费？

他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构建起来的那个“真相”，瞬间土崩瓦解。那个年轻人，他有点印象，好像是林慧的弟弟林强。他心脏不好，这是李诚一直知道的。

难道……

他快步走过去，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你是……诚哥吧？”

李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是林慧的堂哥，林建军。”男人主动介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章 病房外的真相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李诚、林建军和林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

林强看起来很虚弱，但还是努力对李诚笑了笑：“姐夫，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诚的目光落在林建军身上，心里依然有疙瘩没有解开。

林建军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了：“诚哥，这事都怪我，没让小慧跟你说清楚。小强这病，是先天性的，最近突然恶化，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但这手术费太高了，要三十多万。”

李诚的心一揪，他知道林慧娘家条件不好，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

“我这些年做生意，手里是有点钱，但前阵子刚投了个项目，资金周转不开。小慧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倔得很，死活不肯跟你开口，她说你为了晓波上学的事，压力已经很大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林建军继续说：“她把自己陪嫁的老房子给卖了，凑了二十万。剩下的缺口，我帮她垫上了。她怕你不同意她卖房子，也怕你觉得是欠了我的人情，心里过不去，就想着干脆自己扛下来，等事情解决了再跟你坦白。”

一番话，像一把锤子，把李诚心里的冰墙敲得粉碎。原来，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测，那些关于背叛和抛弃的想象，全都错了。她不是不爱他，而是太爱他，爱到不忍心让他分担这份沉重的负担。

“那……那张纸条……”李诚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是她临走前一晚写的，怕你胡思乱想，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怕一开口，就走不了了。”林建军解释道。

李诚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能修好世界上最精密的钟表，却没能抚平妻子内心的褶皱。他自责，愧疚，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疯狂翻找，想起了那张被他误解的照片，想起了他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一幕时的心如死灰。他觉得自己真是又蠢又混蛋。

【内心独白】

李诚啊李诚，你真是个。你的妻子在外面为了救弟弟的命奔波操劳，你却在家里怀疑她，审判她。你所谓的尊严，所谓的骄傲，在家人最需要你的时候，又有什么用？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给不了她，还算什么男人！

“姐夫，你别怪我姐。”林强轻声说，“她总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就是心太重，什么事都爱自己扛。她不想让你再扛一座山了。”

李诚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掉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他跑到医院，冲到护士站，问到了林强的病房号。他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林慧正坐在病床边，削着一个苹果。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那么疲惫，却又那么温柔。

那一刻，李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这个女人，她把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个家，为她的亲人撑起一片天。而他，却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他推开门。

林慧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是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苹果“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和无措。

李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掩饰不住的憔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话。

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来晚了。”

林慧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埋在他的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李诚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所有的误会，都在这个拥抱里烟消云散。

第五章 手术室外的等待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天还没亮，李诚和林慧就守在了病房里。林强被推进手术室前，拉着李诚的手，轻声说：“姐夫，我姐就交给你了。”

李诚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像一只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焦急等待的人。林慧的双手冰凉，不停地搓着。李诚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别怕，会没事的。”他说。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拉长。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经过的脚步声。林慧靠在李诚的肩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诚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卖了房子，钱还是不够，最后还得靠建军哥帮忙。”

“胡说什么。”李诚收紧了手臂，“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家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做得对。”

他顿了顿，继续说：“是我不好。我只顾着埋头在我的小铺子里，以为把钱交给你，就是尽了丈夫的责任。我没关心过你累不累，心里有没有事。你弟弟病这么重，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这个丈夫，当得太不称职了。”

林慧摇了摇头：“不怪你。我知道你辛苦。你总说，手艺人的活儿，得静心。家里的烦心事，我不想拿去给你添堵。”

“我们是夫妻啊。”李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夫妻，就是要一起扛事。以后不管多大的事，你都要告诉我。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

林慧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水。她点了点头，把头埋得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神情严肃。他是林强的主刀医生，姓张。

“张医生，出什么事了？”林慧“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张医生皱着眉，手里拿着一块怀表，表链断了，表盘也停了。“手术很关键，我需要精确计时。可我的表……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对我意义重大。”

旁边的护士急忙说：“我去找一块备用的！”

“来不及了。”张医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焦急和懊恼。

李诚看着那块怀表，眼神一凝，立刻说：“我能修。”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慧。

“你？”张医生怀疑地看着他。

“我开了二十年钟表铺。”李诚没有多余的废话，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便携的工具包。那是他的习惯，走到哪里都带着。

他接过怀表，走到走廊的窗台边，那里光线最好。他打开工具包，镊子、螺丝刀、放大镜……一应俱全。他戴上放大镜，神情立刻变了。刚才那个朴实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专注、严谨的匠人。

他的手稳得像磐石，镊子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开盖、检查、判断……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是游丝粘连，加上撞击导致的一个齿轮错位。”李诚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沉稳而自信。

他用细如发丝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机芯里那些微小的零件。那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他和这块表的世界。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修好它。

【内心独白】

师父说，我们修的不是表，是时间，是人心。这块表里，承载着一个医生对父亲的思念，也关系着手术室里一个年轻人的生命。李诚，你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今天，你得把这活儿干漂亮了。这不光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尊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诚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他轻轻拨了一下摆轮，那停止了心跳的机芯，再次发出了清脆的“滴答”声。

他长舒一口气，把怀表递给张医生。

“好了。”

张医生接过表，看着指针平稳地走动，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对着光看了看，又听了听声音，激动地握住李诚的手：“师傅，太感谢你了！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回了手术室。

林慧看着李诚，眼睛里闪着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丈夫。他站在那里，背脊挺直，身上仿佛有一种光芒。那种光芒，叫做“匠心”，叫做“尊严”。

第六章 新生的太阳

手术室的灯，终于在五个小时后熄灭了。

张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欣慰的笑容：“手术很成功。病人的生命体征平稳，接下来就看恢复情况了。”

林慧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李诚赶紧扶住她。两个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太好了……太好了……”林慧喜极而泣。

张医生走到李诚面前，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不光是这块表，更是你那份沉着和专注，给了我很大的信心。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匠人。”

李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个修表的，应该做的。”

“不，”张医生说，“能把一件平凡的事做到极致，就是不平凡。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林强被推出手术室，虽然还处于麻醉状态，但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看着他平稳的呼吸，林慧和李诚相视一笑，所有的辛苦和煎熬，在这一刻都值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诚请铺子里的学徒帮忙照看生意，自己则留在滨海，和林慧一起照顾林强。

他每天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炖各种有营养的汤。他话不多，但行动说明了一切。他会细心地把鱼刺挑干净，把水果切成小块。林慧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朝夕相处了。没有了生活的琐碎，没有了工作的压力，只有彼此的陪伴和关心。

一天晚上，林强睡着后，两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诚哥，等小强出院了，我们就回家。”林慧轻声说，“卖房子的钱，我会想办法慢慢还给你的。”

“说什么傻话。”李诚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那本来就是你的钱。再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以后，家里的钱我来管，你就别操心了。”

林慧愣住了：“你？你会管钱吗？”

“学嘛。”李诚笑了，“我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操心。铺子里的生意也稳定了，我想扩大一下，多带两个徒弟。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看着林慧的眼睛，认真地说：“小慧，以前是我不好，我觉得男人只要把钱拿回家就行了。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家，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心。得有交流，有理解，有信任。以后，我每天都跟你说说铺子里的事，你也跟我讲讲医院里的事，好不好？”

林慧的眼睛湿润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聊了很多，从儿子晓波的未来，到彼此工作中的趣事。仿佛要把过去二十年里缺失的对话，都补回来。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林强恢复得很好，一周后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林建军来看他，非要把垫付的钱还给李诚。李诚说什么也不要，最后两人商量，这笔钱算李诚入股林建军的新项目。

“诚哥，你这手艺，不能埋没了。”林建军说，“我有个朋友想搞个高端定制工坊，我觉得你可以去当技术总监。”

李诚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好意。我还是喜欢守着我的小铺子。清静，自在。看着一块块停走的老表在我手里活过来，那种感觉，什么总监都换不来。”

林建军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他明白了，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有着自己坚守的世界和骄傲。

第七章 回家的路

半个月后，林强顺利出院。李诚和林慧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窗外的风景，和来时一样，但心境已完全不同。来的时候，是满心的疑虑和绝望；回去的时候，是满怀的踏实和希望。

火车启动时，李诚收到了儿子李晓波的短信。

“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们了。上次打架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冲动了。还有，爸，我觉得你是我心里的英雄。”

李诚把手机递给林慧看。林慧看着短信，眼泪又掉了下来。她靠在李诚肩上，轻声说：“诚哥，我们回家了。”

“嗯，回家了。”

到家那天，是个晴朗的午后。李诚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李晓波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爸，妈，你们回来啦！”

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虽然卖相一般，但热气腾腾。

“你做的？”林慧又惊又喜。

“嗯，跟网上学的。”李晓波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快洗手吃饭吧。”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李诚看着妻子温柔的笑容，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这个家，经历了一场风雨，但没有散，反而变得更加紧密和温暖。

晚上，李诚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台灯下，那块张医生的怀表已经修好了，走时精准，表盘被他擦拭得锃亮。他把表小心地装进盒子里，准备明天寄出去。

林慧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放在他手边。

“还在忙呢？”

“嗯，快好了。”李诚抬起头，拉住她的手。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被他误会了的纸条，和那张被撕掉一角的照片。

“这个……”他有些尴尬。

林慧拿起那半张照片，笑了：“这张照片啊，是当年我们吵架，我一生气给撕了。后来又后悔，就偷偷藏起来了。”

她又拿起那张纸条，轻轻地念着：“爱你，想你，眷你，等你，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着李诚的眼睛，目光温柔而坚定：“诚哥，这句话，不是告别，是承诺。无论发生什么，这句话，一辈子都有效。”

李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站起身，将妻子紧紧拥入怀中。窗外，月光如水，洒进这个小小的钟表铺，也洒进了这对平凡夫妻的心里。他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只要他们的心还在一起，手还牵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家，不只是一个房子，更是两个人用理解、信任和不离不弃的爱，共同守护的港湾。在这里，每一秒的滴答声，都是幸福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