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结束乐队的歌词里还在唱着和户田山老师相同的苦恼呢——想到这种有趣的事情我就会摇头晃脑起来,是的,所谓作者的心情这样问题的标准答案,或许就只是摇头晃脑而已。
试译记戸田山和久『恐怖の哲学——ホラーで人間を読む』(2016)之四,封面from@ AIRool(pid=129977025),注释从省,仅供学习交流、留存参考。
3 恐怖的感觉侧面与身体反应
「哎呀好可怕呀——」的进一步分析之二
情动是复杂地混合在一起的
一个人会搞错自己当下感受到的究竟是「恐怖」还是「愤怒」吗?通常而言,这种情况不太多见。当然,这几种情感完全可能混杂在一起。当初在涩谷站被人敲诈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就是一种恐怖、屈辱与愤怒的混合物。这一点我记得相当清楚。倒不如说,我们的情感在常态上就是各种成分的混合。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国语课上经常有「请问此时主人公是怎样的心情?」这类问题(当时真的很流行。现在还是这样吗?那可真是让人绝望啊)。我发现,只要回答「是某某和某某混杂在一起的心情」,老师就会很高兴,于是便滥用这样的答案。说不定在当时还被当成了一个感受性敏锐的孩子呢。
即便不是在同一瞬间混合,情感也可能呈现出连续性的变化。俳句大师芭蕉有这样一句名句:「看似有趣实可悲,渔舟点点捕鱼人。」在这其中,并不存在一个「好了,就是此刻,心情转为悲伤了」的、清晰的分界线。我们通常认为,是在那份「有趣」之中,渐渐渗入了「悲伤」的影子,待到回过神来,心情已然是百分之百的悲伤了吧。
以恐怖为首的各种情动,为什么能够像这样彼此混合、逐渐过渡呢?这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仔细思考下去的话,情动的一些耐人寻味的特征便会浮现出来。
「情动」的各种例子
在进入正题之前,请允许我稍微跑个题,来整理一下用词。到目前为止,我混用了「情动」「感情」「感觉」「感觉」「知觉」等等的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词,今后也将继续使用。我觉得有必要在此大致说明一下各自的含义。
首先,本书的主题「恐怖」,是情动(emotion)的一种。那么,情动是什么呢?我现在还无法回答。因为思考「恐怖是什么」,这本身就是思考「情动是什么」的一部分,而这正是我打算用整本书来完成的工作。
不过,只要列举一些情动的例子,想必各位就能大致明白它指的是什么了。在古代,笛卡尔曾在其《情念论》(《情志论》)中举出六种单纯而基础的情动:惊奇、爱、恨、欲望、喜悦、悲伤。有趣的是,其中并不包含「恐怖」。笛卡尔认为,所有其他的情动都可以被解释为这六种基础情动的复合物。
到了现代,心理学家们依然热衷于对情动进行分类。例如,罗伯特·普拉切克(Robert Plutchik)就提出了一个模型,他将恐怖(fear)、信赖(trust)、惊奇(surprise)、悲伤(sadness)、嫌恶(disgust)、愤怒(anger)、预期(anticipation)、喜悦(joy)等几种情感作为基本情动,并将它们排列在一个圆环上(即「普拉切克的情感环」)(Plutchik 1980)。不过,我看着这个环,总觉得里面混进了一些不太想称之为「情动」的东西。
美国心理学家詹姆斯·拉塞尔(James A.Russell)也曾将各种情感排列在一个圆环上进行分类。不过,他的模型的坐标轴有所不同:x轴是快-不快轴,y轴则是「清醒振作」(aroused/intense)与「昏沉疲软」(not aroused/mild)轴。各种情感被放置在这个以原点为中心的圆周上。据说,点到原点的距离表示情感的强度。被放置和分类在图上的,是各种形容词和名词,这些词语都被作为「情动」的代表而被排列了出来(Russell 1980)。
我看着这个模型,也觉得里面混进了一些不太想称之为「情动」的东西。很多词看着难道不更像是「心境(mood)」吗?「困倦感」也算是情动吗?由此可见,即便是在心理学家内部,对于「情动」究竟涵盖哪些范围也存在着分歧。因此,也就会出现像哲学家保罗·格里菲斯(Paul E.Griffiths)这样的人,他认为「情动」根本就不是一个单一的类别,所以把它混为一谈进行研究是行不通的(Griffiths 1997)。
整理与「情动」相似的词语
话虽如此,但要说恐怖、惊奇、愤怒、悲伤、喜悦是情动的典型范例,这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因此,我们就暂且采用一种不算定义的定义——「所谓情动,就是指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继续前进吧。接下来要做的,是整理一下与「情动」相似的几个词语。
在本书中,「感情」一词将与「情动」在相同意义上使用。比如说,在与「理性」进行对比时,说「感情与理性」会比「情动与理性」听起来更顺耳。但总而言之,「情动」和「感情」都将作为英语emotion的译词来使用。
「感觉」对应sense,「知觉」对应perception。对于这两个词的用法,我将大致遵循心理学界的惯例。在心理学中,它们分别被定义如下:
感觉(sensation),指的是通过感觉感受器,接收来自外部世界的物理刺激或有机体内部信息的功能。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皮肤感觉(触觉、压觉、温觉、冷觉、痛觉)、运动感觉、平衡感觉、内脏感觉等等,都是感觉的例子。
与之相对,知觉(perception),指的是基于感觉经验,来获知外部世界或自身状态的功能。因此,知觉是拥有内容的。例如「我面前有一个苹果」或「我的小腿被蚊子叮了,很痒」就是知觉的内容。
最后剩下的,就是本节的主题——「感じ」。我使用这个词,意在对应英语的feeling。它是情动和感觉都拥有的某种东西,是构成它们各自的要素之一。当我们感到恐怖时,我们不仅认知到「有蛇哦」并逃跑,同时,我们还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特有的「感じ」。我们有时称之为「恐怖感」,有时则会用「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或是「呀——!的一下」这样的词来形容它。
「感觉(sensation)」也一样,它不仅是接收外界信息,也伴随着一种特有的「感じ」。痛觉伴随着「痛的感じ」。这种「感じ」会根据身体何处、受到了何种损伤而有所不同。在寒冷的冬日,小脚趾狠狠撞上家具时的那种痛感(嗡——),手臂被注射针头刺入时的那种痛感(呲——),猛地吃下一大口刨冰时太阳穴附近感到的那种痛感(钻——),所有这些痛感都各不相同(至少我感觉是这样)。
好了,词语的整理就到此结束。请不要抱怨说:「你这根本就什么都没定义嘛!」。能够给出定义这样的事情,是在探究的终点,而不是起点。本书的关注点,既不是为「X是情动」给出一个必要充分条件,也不是要纠结于「信赖」或「困倦」到底算不算情动。因为,我所关心的,并不是「情动」这个概念,而是情动本身,特别是其典型范例——恐怖本身。
为了锁定探究对象,我们只需大致地指明:「情动」大概就是这些东西,「恐怖」就是你平时所说的那个「恐怖」——然后,直接深入地去研究情动和恐怖本身即可。如果研究的结果表明,「情动」似乎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那么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再来分割或修订「情动」这个概念也不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对「情动」概念的分析才会变得重要。关于恐怖,也是同理。
恐怖与惊奇难分难解地混杂在一起
在做出了以上的词语区分之后再来回顾,我便会发现,我之前所说的「情动混杂在一起」,其实真正想要探讨的,是多种情动的「感 じ 」的混杂。而这种混杂方式,带有一种与「感觉(sensation)」的混杂截然不同的独特性。
在「感觉(sensation)」的层面上,多种「感じ」也会发生混合。以味觉为例,有着「甜咸口」、「糖醋口」、「酸辣口」(虽然日语里没有「酸っぱ辛い」这个词,但中国菜里头有道酸辣汤……不过话说回来,辣椒的「辣」其实并不是味觉而是痛觉)等等。但是,这似乎只是一种我们同时以某种比例感受到了「甜」和「酸」的事态。「甜的感觉本身」与「酸的感觉本身」并没有融为一体。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在尝味时分辨出这两种感觉,并做出「让酸味再重一点」之类的调整。
不是还有一种叫作「共感觉」(synesthesia,联觉)的现象吗?或许有人会问,这种情况又如何呢?所谓共感觉,指的是对某种特定感官模式的刺激,不仅会产生该模式下的通常感觉,还会引发不同模式下的感觉。例如,从声音中感受到颜色(色听),或是反过来,从颜色中听到声音(音视)。有名的例子是,作曲家奥利维耶·梅西安和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据说都拥有「色听」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将不同感觉的模式搞混了,但显然,那两种「感觉」本身也并没有混合,它们只是同时发生而已。
与之相对,情动的「感 じ 」的混合方式则有些不同。
存在着不含恐怖的惊奇。比如,魔术师在空中「啪」地一下让一只大老虎消失,我们会大吃一惊,但这并不可怕。
另一方面,也存在着不含惊奇的恐怖。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细思极恐」。举个例子,虽然并不属于恐怖片的范畴,而且是部稍显老旧的法国电影,但有一部由女性导演阿涅斯·瓦尔达执导的、名为《幸福》的影片。故事发生于法国的某个地方小城,一对夫妻过着幸福的婚姻生活。丈夫与一位年轻姑娘出轨,妻子虽然察觉了,但两人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改变……直到一次全家外出野餐时,妻子突然投水自尽。丈夫虽然震惊又悲伤,但不知不觉间,那个年轻的情人便登堂入室,照顾起了孩子,往日那般「幸福」的生活又继续了下去……。情节本身并没有什么离奇之处,但一想到自杀妻子的心理,以及隐藏在「幸福」表象背后的东西,这真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细细品味才懂的恐怖。
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惊奇与恐怖都是混合在一起的。在好莱坞版的《七夜怪谈》中,贞子……不对,是萨玛拉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场面,其节奏的掌控堪称绝妙。显示器上,映着一口古井。男人正盯着看,井里伸出了一只手。他咽了口唾沫。萨玛拉慢慢地、慢慢地现出全身。她爬出井口,缓缓地朝这边走来。然后,浑身湿透的萨玛拉,缓缓地从显示器里爬向现实世界。男人的眼睛无法从显示器上移开,身体却在缓缓地后退。当萨玛拉的全身都爬出屏幕后,她缓缓地站起身,脸被长发遮住看不真切。就在那个瞬间,萨玛拉突然「咻」地一下瞬间移动到男人面前。男人惊得人仰马翻。萨玛拉再次缓缓地抬起脸,那双充满憎恶的、恐怖的眼睛占据了整个特写镜头。
在「瞬间移动」的那个场景,我不由自主地「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啰嗦了好几遍,但我就是这么胆小)。面目可憎的萨玛拉缓缓逼近的刺激,不断累积着观众的恐怖感;而瞬间移动,则让观众大为惊奇。然而,观众在观看时,并不会像这样区分:「啊,现在是恐怖。哦,这次是惊奇。啊,又变成恐怖了。」
从第一人称视角来看,或者说从现象上来看,我们所感受到的「恐怖的感觉」与「惊奇的感觉」,几乎是无法区分的。在我们感受到的那份感觉中,到底哪里为止是恐怖,哪里开始是惊奇,仅凭「感觉」本身是无法加以判别的。恐怖与惊奇,正是以这种方式难分难解地混杂在一起。我们之所以觉得能够区分它们,是因为我们在事后引入了「语境」进行分析。例如,去思考这个感觉是由何种刺激产生的,又会促使我们采取何种行动,等等。
对「恐怖的感觉」的现象学描述
「感觉(sensation)的感觉」与「情动的感觉」,其「混合方式」是如此不同。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因为「感觉」的感觉是要素性的,而「情动」的感觉却是极其复合性的。为了让各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让我们来思考一下,当我们感到恐怖时,在那里被我们所感受到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到底感受到了什么?这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尝试着不带任何先入之见,去描述那些浮现在我们意识中的东西。
据说,要把这件事做好,有着一种正式的方法,叫作「现象学还原」。因为我待过哲学系,所以老师有教过我「现象学还原」是什么,但从没教过我「现象学还原」该怎么做。明明是种方法论,如果不能实际操作,又有什么意义呢?话虽如此,我也从来没在身边见过哪位现象学家会说「那么现在,就让我来给各位演示一遍吧」。没办法,只好用我自己的「无师自通流」来试试了。
首先,为了比较「感觉」与「恐怖」各自的「感じ」,我们试着拿一根针刺一下指尖。各位读者也请试试看(译注:请先消毒)。最初,在针尖接触的皮肤表面之下、一个极浅的内部,似乎有一个边界模糊、半径约1毫米的球状物,在那里,我们感到一种沉重、迟钝的痛感。然而,当手上再稍微加力,针尖刺破皮肤、侵入指尖时,痛感就变了。疼痛的部位变得更加靠近表层,从皮肤表面向外侧延伸,变成了一种形状如线段、感觉更为尖锐嘹亮、更为锐利的疼痛。拔出针后,血流了出来,这一次,一种扩散到整个指尖的、迟钝的疼痛开始(大概是随着心跳)周期性地袭来。
我们总共感受到了三种「感觉」。每一种痛感,都拥有其特定的位置和质感,甚至还拥有大小和形状(至少感觉上是如此)。
另一方面,请想象一下,你被一条狗拦住去路,它正对着你「呜呜」地低吼,你感到了恐怖。那一刻,你当然也品味到了「恐怖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和痛感的情况大相径庭。
首先,我们几乎无法说出「恐怖的感觉」在哪里。硬要说的话,便是「恐怖的感觉」均匀地遍布全身。脸颊感到火辣。心脏「怦怦」狂跳,感觉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只有心跳声被奇妙地放大,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就连关键的那条狗的低吼声,也听起来很遥远了。手心冒汗。手脚瑟瑟发抖却不听使唤。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阵恶寒,尽管脑袋又是那么滚烫。思绪无法集中,各种念头零碎地浮现又消失。感觉视野变窄了,狗看起来比实际更近,而周围的其他东西反而退远了。感觉时间流速变慢了。口中干渴……。
也就是说,「恐怖的感觉」与「痛的感觉」不同,它是扩散性的、复合性的。并且,它还有着另一个特征。在那里被我们所感受到的,其实是心跳、瞳孔收缩、脸部血管扩张、手足震颤、口干舌燥等等身体的反应。换言之,「恐怖的感觉」,就是对恐怖状态下全身所发生的一切,从当事人视角进行监测的总体。
倘若将这些对身体反应的监测全部移除之后,是否还会残留着一个恐怖所特有的、纯粹的「恐怖的感觉」呢?这个问题,仅凭「内省」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出结论的。我们可以一边用针刺着手指,一边用「心眼」观察当下的感受,并冷静地将其分门别类地描述出来;但要一边被狗吠着、感受着恐怖,一边冷静地去描述那份恐怖,至少我是办不到的。而且,恐怕谁都办不到吧——只要知觉的扭曲和思绪的混乱本身就是恐怖的一部分的话。
好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我们称之为「恐怖的感觉」的东西,其核心正是这一束杂多的、对身体反应的监测。这么一来,事情就有趣了。恐怖与惊奇,共享着好几种身体反应,例如皮肤血管收缩、心率增加、手足出汗等等。因此,「恐怖感觉之束」与「惊奇感觉之束」拥有许多共同的要素。当我们从第一人称视角监测它们时,那份「感觉」本身就变得非常相似。这,便是为何「无惊奇的恐怖」和「无恐怖的惊奇」都可能存在,但两者一旦混合,就变得无法区分的理由。
为什么人在紧张的状况下容易坠入爱河?
还有一件更加有趣的事。如果像「恐怖」和「惊奇」这样(被认为是)不同的情动,却伴随着相同的身体反应、包含着同一种类的「感觉」要素,那么,我们完全有可能搞错自己正在感受的情动。事实上,学界确实有着类似情况的报告。这便是由加拿大心理学家唐纳德·达顿(Donald G.Dutton)与亚瑟·阿伦(Arthur P.Aron)在1974年进行的、被称为「吊桥实验」的著名研究(Dutton & Aron 1974)。
实验的被试是79名男大学生。实验分别在一座木制的固定桥和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上进行(两座桥都位于温哥华近郊)。首先,让男大学生独自一人走过其中一座桥。在桥的中央,会有一位女学生上前请求他协助一项「实验」(这是一个伪造的实验),并试图递给他一张写有自己联系电话的纸条。研究者想要调查的是,桥的种类差异是否会影响接受纸条的人数、以及事后打电话过来的人数。
结果显示,接受纸条的人数并未受到桥的种类影响,但事后打电话的人数却与桥的种类显著相关。在固定桥上,接受纸条的学生中,事后打电话的比例只有16%;与之相对,在吊桥上,这个比例高达50%。
达顿和阿伦对这个结果的解释是:在吊桥上遇到女学生的男大学生们,将因走过不稳的吊桥所产生的紧张或恐怖感引发的身体反应(如心跳加速)的「感觉」,错误地归因为了对眼前这位女性的爱恋之情(也就是所谓的「小鹿乱撞」吧)。
当我得知这个独特的实验时,我想起了电影《生死时速》。在基努·里维斯和桑德拉·布洛克九死一生、从一辆装有炸弹的失控巴士上逃脱后,两人紧紧相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暧昧」。但这时,桑德拉一针见血地说道:「在紧张状况下产生的恋情是不会长久的(Relationships that start under intense circumstances never last.)。」她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关于这一点,可是有过大量研究的哦(They've done extensive studying on this.)。」想必,达顿和阿伦的实验,也属于这「大量研究」中的一项吧。
情绪的二因素理论
暂且不提电影,这个吊桥实验其实是以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沙赫特(Stanley Schachter)与杰罗姆·辛格(Jerome E.Singer)早在1962年就已经提出的「情绪的二因素理论」为背景的(Schachter & Singer 1962)。而二因素理论的直接思想源头,甚至可以追溯到哲学家伯特兰·罗素。
罗素曾经讲述过一次在牙医那里被注射肾上腺素的经历。当时,他虽然感受到了类似经历情动时的身体反应,却没有体验到情动本身。简而言之,就是虽然心跳加速、面部发热,但既不觉得害怕,也不感到愤怒(Russell 1927)。罗素将此经验解释为:情动的产生,或许需要两个因素——生理/身体上的变化,以及对该变化之原因的认知或解释。
沙赫特和辛格受其启发,提出了一个学说:之所以我们在经历相同的身体反应时,却可能将其认知为不同的情动,是因为其中介入了一个「原因归因」的过程——即,我们如何解释自己身体反应的原因。为了证实该学说,他们进行了如下实验:
他们将被试分为几组,并告知所有人,实验目的乃是测试一种能够提升视力的「维生素」的效果。当然,这是谎言。其中一组被试被注射了肾上腺素(当时在美国被称为epinephrine),另一组则被注射了生理盐水(安慰剂组)。接着,注射肾上腺素的被试又被分为两组:其中一组被告知,这种「维生素」可能会带来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等等「副作用」(实际上是肾上腺素的真实效果);而另一组则对此毫不知情。
注射后,被试被要求在等候室里等待「药效」发挥。等候室有两种,每一种里面都预先安插了一名实验同伙,即「托儿」。
在第一种等候室里,被试需要填写一份问卷。问卷的题目被设计得越来越冒犯、越来越无礼,最后甚至出现了「你认为你的母亲除了你父亲之外,还和多少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这种荒唐的问题。房间里的「托儿」则会假装在填问卷的过程中越来越愤怒,最后把问卷撕得粉碎。我们称之为「愤怒等候室」。
在另一种等候室里,没有问卷。这里的「托儿」则表现得非常亢奋、愉快。他兴高采烈地折纸飞机、到处乱扔,甚至跳上桌子嬉闹。我们称之为「兴奋等候室」。
好了,实验结果是:那些被注射了肾上腺素、身体处于生理唤醒状态,但事先未被告知「副作用」的被试,在事后报告中,更倾向于称自己体验到了与「托儿」所表演的相同的情绪。也就是说,在「愤怒等候室」的被试称自己也感到愤怒,而在「兴奋等候室」的被试则称自己感到很开心。与之相对,那些事先被告知了「副作用」的被试,则没有报告体验到任何强烈的情绪。
仅凭「感觉」无法锁定特定情动
沙赫特和辛格对这个实验结果的解释如下:那些未被告知「副作用」的被试,虽然身体处于生理上的唤醒状态,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于是,他们便会根据身边他人的情绪线索,来为自身的生理唤醒状态「贴上标签」,进行解释。其结果是,他们认知到自己体验到了与「托儿」相同的情动。
「吊桥实验」,可以说就是一次试图在现实世界而非实验室里验证沙赫特等人「二因素理论」的尝试。
倘若这个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像「恐怖」这样的情动,与像「疼痛」这样的感觉,虽然同样都伴随着「感觉」,但两者之间就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至少从当事人的视角来看,「感觉(sensation)」是可以通过其「感じ」来被识别的。我当下感受到的是「痛」还是「痒」,是「甜」还是「酸」,完全是依据「感觉如何」来进行分类的,并且这种分类极少出错。
然而,在「情动」的世界里,仅仅依靠当下「感觉如何」,似乎并不足以识别出自己正拥有哪一种情动。有时,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会搞错。本人会把紧张和恐惧错当成爱恋,就是最好的例子。要识别出自己当下拥有何种情动,还必须把握住这份情动是由何种原因(或在何种语境下)产生的。
怎么样?各位原本是否也认为,恐怖之类的「情动」,是一种非常动物性、非常单纯的东西?现在,是不是开始觉得,它其实是一种相当复杂、难以轻易驾驭的东西了呢?
恐怖的身体反应
我一直认为,我们在感到恐怖时所体验到的「感觉」,或许就是伴随恐怖而来的身体/生理反应所具有的「感觉」。那么,这个「伴随恐怖而来的身体/生理反应」,具体又是指什么呢?它就是被命名为「战斗或逃跑反应」(fight-or-flight response)的一系列身体变化。
这与恐怖会驱动我们采取「逃离眼前危险」或「挺身对抗(战斗)」等行动有关(在下一节将详细加以探讨)。「战斗或逃跑反应」,正是为了这些行动所做的生理准备。顾名思义,它包含如下身体反应:
首先,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都必须消耗巨大的能量。为此,储存在肝脏中的糖原和脂肪组织中的脂肪会被分解为葡萄糖,血糖值上升,身体的新陈代谢变得旺盛。心率、血压、呼吸频率都会升高——这便是「心跳加速、大口喘气」的原因。为了减少受伤时的出血量,末梢血管会收缩,这也会导致脸部充血发红。相反,主干血管则会扩张以储存血液。脾脏释放出红细胞,为了应对感染,白细胞(中性粒细胞)也会增加。为了增加来自眼睛的信息量,瞳孔会放大。
肌肉也会紧张,引发「武者震」(一种紧张时的颤抖)。附着在毛囊上的肌肉(竖毛肌)收缩时,便会产生所谓的「鸡皮疙瘩」(说起来,美国有一套面向儿童的恐怖小说系列就叫作《Goosebumps》,goosebumps就是鸡皮疙瘩的意思)。感到恐怖的动物会毛发倒竖,也是这个原因。
另一方面,对于战斗或逃跑行动而言非必需的消化等活动则被抑制。为了加粗气管、增加肺部的空气吸入量,支气管会扩张,而唾液和粘液的分泌则被抑制——这便是口干舌燥的原因。
神经递质的机制
这一系列的「战斗或逃跑反应」,是由自主神经系统,以及被称为应激激素的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皮质醇等内分泌系统协同作用而产生的。
自主神经系统由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两部分组成,支配着心脏、肺、食道、胃、小肠、大肠、肝脏、胆囊、生殖器等器官(这些统统被称为效应器)。通常,一个器官会同时受两者支配,这被称为「二重支配」。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对同一个器官的作用是拮抗的,即一方促进,另一方则抑制。例如,交感神经促进心跳,而副交感神经则抑制心跳。在「战斗或逃跑反应」中,交感神经系统会「火力全开」,而副交感神经系统则会「保持安静」。前述的血管收缩、心率增加、糖原分解、脂肪分解、支气管扩张等等,都是交感神经的作用。
交感神经还会作用于内分泌器官,即促使肾上腺髓质分泌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这两者都是激素,被释放到血液中,作用于全身器官。心率和血压上升、骨骼肌血管扩张、末梢血管收缩、支气管扩张、瞳孔放大、痛觉麻痹等等,都是它们的「杰作」。
此外,去甲肾上腺素同时也是交感神经的神经递质。这是什么意思呢?交感神经从胸髓、腰髓出发,抵达各个器官,但其实中途更换了一次「神经元(神经细胞)」。从胸髓、腰髓发出的神经元,首先延伸到一个叫作「神经节」的地方,在那里,「接力棒」被交给下一个神经元,最终抵达末梢器官。神经节之前的神经元被称为节前纤维,之后的被称为节后纤维。负责在节前与节后纤维之间、以及节后纤维与效应器之间进行信息传递的,便是神经递质。节前与节后纤维之间由一种叫乙酰胆碱的物质传递信息,而节后纤维与效应器之间,则由去甲肾上腺素来传递信息。
最后,与「战斗或逃跑反应」相关的激素还有一种,即从肾上腺皮质分泌的皮质醇。它在提高血压和血糖值的同时,会抑制免疫功能和抗炎作用,以便将原本要消耗在这些方面的能量转而投入到「战斗或逃跑」中去。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惊竦基础解释是什么(译札 | 恐怖的感觉侧面与身体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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