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静，你还要不要脸？大白天就跟男老师在器材室里勾勾搭搭，也不怕你儿子学坏了！”

尖锐的叫骂声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我刚接了儿子子轩走出校门，就被同班同学的妈妈钱莉堵了个正着。她嗓门极大，叉着腰，那张涂着艳俗口红的嘴一张一合，喷出的全是污言秽语。周围接孩子的家长“唰”地一下全看了过来，那眼神，有鄙夷，有好奇，有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我浑身刺痛。我下意识地把儿子往身后拉了拉，脸颊烧得像被人泼了开水。而这一切，都要从我儿子子轩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说起。

我叫俞静，是个单亲妈妈。三年前的一场车祸，夺走了我丈夫的生命，也在儿子子轩的左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蜈蚣般丑陋的疤痕。不只是疤痕，那次事故还伤了他的神经和肌腱，导致他左手五指无法完全并拢，抓握力量也远逊于常人。对于一个活泼好动的男孩来说，这几乎是宣判了他体育生涯的死刑。

这学期，学校新来了一位体育老师，叫贺峰。二十七八岁，个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眼角有几道阳光的褶子，整个人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家长群里那些妈妈们第一次见到他，就像炸了锅一样，都在讨论这个“帅得像明星”的贺老师。我当时没怎么在意，心里只盼着他能对我儿子好一点，别像以前一样就行。

没想到，贺老师第一节课后，就在群里单独@了我。“子轩妈妈，方便的话，放学后请您留一下，我想跟您聊聊孩子的情况。”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肯定是子轩又在体育课上出什么岔子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校门口等到学生都走光了，才看到贺峰老师朝我走来。

我点了点头，简单把情况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心酸。“贺老师，给您添麻烦了，他这手……以后体育课，就让他旁边看着吧，不捣乱就行。”

贺峰听完，却摇了摇头，表情很认真：“俞静女士，体育的核心不是竞技，是强身健体，更是塑造健全的人格。把他排除在外，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老师这样说。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告诉我，让我接受现实，只有他，告诉我可以有希望。我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贺老师，真的吗？那……那要怎么做？去医院吗？要多少钱我都愿意！”

贺峰笑了，摆摆手说：“不用去医院，医院的康复训练费用高，而且未必有针对性。我大学辅修过运动康复学，也曾在残障运动员中心做过志愿者。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免费帮子轩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

免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心里一边是巨大的惊喜，一边又升起一丝警惕。现在的社会，人心复杂，一个年轻帅气的男老师，这么热心地要“免费”帮助我的孩子，他图什么？

他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一丝杂质。那一刻，我为自己刚才的猜忌感到羞愧。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贺老师，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贺峰建议，训练最好在学校的器材室进行。“那里有垫子、弹力带、小哑铃这些器械，比较方便。而且放学后没人，环境安静，不会让子轩感到压力。”他又补充道，“训练时需要家长在旁边辅助，一方面是安全，另一方面也能让您学会一些方法，回家可以继续帮他练习。您看可以吗？”

我当然一万个同意。于是，从那天起，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等所有学生都离开后，我都会带着子轩，去体育器材室，接受贺老师的“特殊”辅导。

“来，子轩，想象你的手指是一架钢琴，现在，我们要让每一个键都重新响起声音。”贺峰的声音充满了鼓励和耐心。他半蹲在垫子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得像一个雕刻家在打磨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我则在一旁，按照他的指导，帮忙扶着子轩的胳膊，或者递上毛巾和水。有时候，贺老师为了示范一个动作，会握住我的手，让我感受正确的发力点。“子轩妈妈，你看，是这个位置的肌肉在动，回家你帮他按这里。”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运动留下的薄茧，碰触到我时，总是礼貌而克制，一触即分。

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说我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是假的。他那么优秀，那么善良，对于我这样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灰暗的女人来说，他就像一道光。但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无比敬重他的人品。我把那点微末的心思死死压在心底，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康复上。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别人好。我和贺老师每周两次的“器材室之约”，渐渐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起初是一些含沙射射的猜测，后来就变得越来越难听。钱莉就是其中传得最凶的一个。她儿子在班上很霸道，学习却不好，贺老师曾经因为她儿子欺负同学批评过他，钱莉因此一直对贺峰心怀不满。

那天，是学校的亲子运动会。其中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足”亲子跑。以前这种活动，子轩都是躲得远远的。可这一次，他竟然主动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们参加吧！我的手现在有劲儿了！”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比赛开始了，我用丝带把我的右脚和他的左脚绑在一起，在贺老师的加油声中，我们一步一步，虽然趔趄，但坚定地跑向终点。虽然我们是最后一名，但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子轩抱着我，笑得前所未有地开心。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哟，真是感人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一家三口呢！”钱莉阴阳怪气地走了过来，斜着眼睛看我们，“俞静，你可真有本事，一个单亲妈妈，这么快就把年轻帅气的体育老师搞定了。怪不得天天往器材室跑，原来是教‘特殊’动作去了！”

她的话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刚还为我们鼓掌的人们，眼神立刻变得玩味起来。

子轩的脸“唰”地白了，刚刚还飞扬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左手藏到背后去。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直视着钱莉，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钱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今天必须给我和贺老师一个交代！”

“交代？我需要给你们什么交代？”钱莉抱着胳膊，一脸不屑，“全校谁不知道你俩那点破事儿？一个寡妇，一个年轻老师，干柴烈火，在器材室里能干什么好事？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操场。

“我告诉你！你在器材室里干了什么！”我指着钱莉，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贺老师，一个正直善良的老师，他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免费为我儿子做康复训练！他教的‘特殊’动作，是让一个几乎残疾的孩子重新拥有拿起笔、拿起球拍的能力！你嘴里那些肮脏的东西，恰恰是我们母子俩最珍视的希望！你凭什么侮辱他？你凭什么伤害我的孩子？”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一把拉过子轩，撸起他的袖子，将那道伤疤和那只曾经无力的手展示给所有人看。“大家看！这就是我儿子的手！就是这只手，在贺老师一个多月的训练下，今天才能和我一起跑完比赛！你们知道这对我儿子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可以不用再躲在角落里，意味着他可以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笑！而你，钱莉！”

我猛地转向她，“就因为你儿子被老师批评了，你就怀恨在心，用最恶毒的语言去中伤一个好老师，去践踏一个孩子的尊严！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是黑的吗？”

这时，贺峰走了过来，他没有看钱莉，而是径直走到了主席台，拿起了话筒。“各位家长，各位老师，我是体育老师贺峰。”他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操场，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关于我和俞静女士的传言，我本不屑解释。但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必须说清楚。”他目光扫过全场，坦然而坚定，“是的，我确实在器材室，手把手地教了子轩同学一些‘特殊’的动作。”

他顿了顿，全场一片死寂。

话音刚落，校长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雷鸣般经久不息。那些曾经用异样眼光看我的家长，此刻脸上都露出了愧疚和敬佩。

钱莉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在众人的目光中无地自容，最后灰溜溜地拉着她儿子跑了。

运动会结束后，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公开表扬了贺峰老师，并严厉批评了造谣生事的行为。钱莉第二天托人给我送来了道歉信，听说在家长群里也公开道了歉，从此以后，再也没敢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我和贺峰老师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依然会在器材室见面，但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有时候，别的家长看到孩子有运动上的小问题，也会过来请教他，器材室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运动康复中心”。

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他：“贺老师，你当初就不怕被人误会吗？”

他正在帮子轩调整握拍的姿势，闻言抬起头，笑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如果因为害怕闲言碎语，就对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视而不见，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