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小是一名直播中控,今年刚满22岁。2018年,她走出潮汕农村老家闯荡,第一份工作收入只有2000多;如今,初中学历的她实现了“月薪过万”。
“在最该进厂的年纪选择了进直播间”,小小这样自嘲。她和这个年轻的行业一起长大,2020年上半年开始接触直播,做过主播、助播、中控,如今靠兼职中控,月薪过万。
所谓直播中控,就是整场直播的“导演”:直播期间主要负责运营、上链接,并给主播搭腔递话,根据直播数据控制整场节奏。“中控和主播,是两个平行的角色,共同决定了直播间的表现。”小小说。
在她的抖音账号@林小小 上,一段跟老板谈薪的视频,播放量超过1亿,收获250多万点赞、11万评论。HR开出8500底薪时,她立刻说“毕竟我是一个熟手,期望是9500底薪”,对方一口答应。强大的气场和成熟的谈吐,震撼许多同龄人。
但小小说,刚来深圳时,她既自卑又内耗,以为自己一个初中生,月薪3000就是天花板,更别提拥有自己的事业。
是直播这个行业,给了她底气。现在的她,讲话时语速飞快、情绪饱满昂扬,口头禅是“你知道吗”,还有些“泪失禁”,说到动情处就会忍不住哽咽。“我这是‘天生带货圣体’,对吧?”——如今的林小小,这样评价自己。
以下是她的讲述。
“2018年6月23号,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叫林小小,是一名直播中控。前段时间,我和人大新闻学副教授董晨宇老师一起做了一次直播。在那次直播里,我教他怎么给主播帮腔、怎么看直播后台,爆品出现时提醒主播保持节奏,互动不行就要及时“过品”。

我和董晨宇一起直播,教他如何做好直播“中控”。
结束后,他说,当中控很难,既要是文科生,也要是理科生。
但我是一个初中生。
我出生在深圳,成长在潮汕农村。刚出生15天,在深圳打工的爸妈就把我送回了揭阳的老家。我成了留守儿童,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这算不算“天崩开局”?
小时候,我家不算穷,但也绝对称不上富。爷爷奶奶过得很节俭:我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碗饭只能配一只虾。爷爷奶奶总是把虾煮得很咸很咸,因为这样就可以下饭。
后来上了初中,和村里其他小孩一样,一到假期我就出去打工。初三暑假,我又一次选择了打工,只不过,这次是去广州。
2018年6月23号,我一直都记得这一天——22号是中考结束的日子,第二天,我就一个人坐上了去广州的大巴。

2018年6月份,我走出潮汕老家,开始打工之路。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亲戚骑摩托把我送到镇上的大巴站。上车的时候,我看见初中班主任和同学也在车上,当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知道,他们是去广州看未来高中,而我却是去打工。
我们没有搭话,我一个人去了后排。那天雨很大,车很颠,空调很凉,我很晕车。一路上,我吐得天昏地暗,旁边的男生给我递了塑料袋,我感觉到满脸都是泪水,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呕吐太厉害,还是真的在哭。
“播到失声那一年,我的月薪3800”就这么一路吐到了广州,我被安排进亲戚的电商公司。刚进去的时候,我啥都不会,在农村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老师上课是用方言,我连普通话都不太会说,只能一边做做打包之类的杂活,一边开始从零学电脑。
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我学会了盲打,一分钟能打五六十字的时候,就开始做客服了。不过,工资还是很低。

18年进入亲戚公司做客服的我。
转折是在2019年底,老板决定从传统电商逐步转型直播。当时公司没什么人手,他找到我,让我试试当主播。
我们公司是做彩妆的,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我连化妆都不会,化了个像唱戏一样的妆就上去了。主播、助播和中控,都是我一个人,我把电脑放在手机摄像头旁边,隔空拿着无线鼠标,一个人对着镜头讲啊讲,讲到一半还得“123”,自己给自己上链接。

2020年初第一次直播,我为了展示产品,自学了化妆。
刚开播的时候,直播间没人、没互动,我每天就对着手机讲啊讲,还要“自导自演”回答问题。突然有一天,一个产品“爆”了,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从0人“唰”一下到了一两千个人,而且持续了几个月。
慢慢地,我学会了操作直播后台,学会了如何“控场”、如何根据后台数据,控制直播的节奏。什么算是“爆品”、开播前检查哪些设备、观众关心哪些问题……这些从零摸索的经验,也成了后来转做“中控”时的底气。
老板又招了一个人跟我轮班,有时候她到点下班了,但老板不想浪费这波流量,又叫我顶上。那段时间,我每天要播十几个小时,下班回家躺在床上,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但大脑还保持着高速运转,又困又睡不着。
真不知道自己睡觉说不说梦话。如果说,我大概在喊“321,上链接”。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后来,我的喉咙就坏了,经常说不出话。去医院检查,喉咙里查出一个息肉。医生说你不能再播了,必须静养休息。
从医院回来,我把这件事跟亲戚说、跟老板说。可是,人家不会理你的,流量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播?说不出话就休息,有声音了再继续播。所以,我状态好的时候就做主播,没法说话了就做中控,就这么坚持了四年。

2021年,我因为直播太多而长出喉咙息肉,正在接受治疗。
现在回想起来,那家公司和我,都赶上了直播的“风口”。公司做直播后没多久,抖音也有了直播电商,老板又从其他平台转向抖音。等到我快离职时,公司已经从10人以内,做到了四五十人的规模。
很多新人进来后问我,你每天播这么久,工资是不是一两万啊?我不敢告诉他们,其实我的工资只有3800。

2021年,我在抖音直播。这时账号流量已经稳定,我的工资也很“稳定”。
四年里,我无数次想过离开,但老板总说:外面失业的大学生都一抓一大把,你一个初中生,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工作吗?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叫“PUA”。不过,当时的我被说服了。
一直坚持到2022年,我的人生出现了两个重大变故:带我长大的爷爷去世,另一个好朋友也因为意外离世。我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加上喉咙又一次失声,就请假回家休息了半个月。
回家之后,我整个人都很迷茫,感觉前路是黑的,看不到光。坐在老房子里,我想起来之前答应爷爷,赚到钱了带他去这里玩、去那里玩,可是这样下去我怎么可能赚到钱呢?3000多块的工资呀,根本存不到一点钱的。
从老家回来不久,我就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离开这里。那时候我想,出去如果找不到直播工作,我就做客服,如果客服还要学历的话,我当服务员总好了吧?只要我有双手双脚,只要我努力我勤奋,就不用担心吃不起饭。

2021年前后,直播最累的日子里,我连做梦都在“123上链接”。
“我就是一个金子,去哪里都会发光”于是,我拉着一个行李箱,又从广州跑到了深圳。离职前,我已经投了好多简历,到深圳的第一个星期,就开始疯狂面试,结果,不到一周就找到了工作——工资7500加提成,最多的时候可以拿到1万多。这一年,我19岁。
这时,抖音电商已经相对成熟,而我也知道了如何把一个账号从0到1地做好。如何给主播搭腔、避免冷场,我之前已经有了些经验;如何把手里的产品推成“爆品”,如何精确掌握发红包或上链接的节奏,秒杀品如何控库存……不会的,我就慢慢学,就像当年学打字那样。
在第一份“正式”的中控工作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值得。老板和同事都会认可我、毫不吝啬地夸我,直播效果好就能涨薪。每次工资到手的时候,我都会想:天哪,在广州,我要干两三个月才能拿到这么多钱。就这样,我慢慢走出了自卑的阴影,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金子,去到哪里我都会发光。

2022年,我一个人辞职来了深圳。
我把这些工作日常发到抖音,渐渐地,有了一些粉丝。粉丝们说,我看起来气血很足,是天生“直播带货圣体”——我也渐渐觉得,我天生就是做直播的料。因为直播,我一个初中生,赚到了自己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钱。
这份工作里,我除了中控,还兼任了剪辑、助播和很多其他事,哪里需要就往哪搬,也让我练就了十八般武艺。不过后来想想,我还是想找个专门的擂台,把一招练到极致。所以,我又跳槽了。
后来陆续换了几份工作,从7500,到8000,再到10000,甚至一度拿到15000的底薪:那时,我去了一个从零开始的女装直播间做中控,直播第一个月,我们就成了爆款,老板光分红就分了30万。他主动找到我说,小小,下个月,我直接给你15000的保底工资。
但好景不长——因为这家女装选品原因,被限流了。但我还是像之前一样,每个月只休两天,每天早晨到公司,凌晨一两点再骑着我的小电动车回家。不温不火播了半个多月,老板突然在休息日给我打电话:“小小,我想暂停一下直播”,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时,我还不理解状况,不知道人家是要炒我鱿鱼了。直到他用微信给我发了工资,我才恍然大悟,愤怒地给他发了一篇“小作文”,想要他赔偿我后面找工作期间的工资,可是没有得到回复。
到了公司,我开始在家人、朋友的指导下收集证据,这时老板终于回复了消息,但他言辞激烈地指责我,说是因为我的中控工作出了问题,才导致直播间“做不下去”。
沟通不成,我开始准备劳动仲裁。没有钱请律师,只能自己去劳动局立案、交材料,那段时间,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天亮了还要去找工作。从2023年11月一直准备到2024年春节回来,终于开庭了,可是那天,我竟然没有等到老板。他把这件事忘记了。
那天,我早早就去了法院门口。我是个“泪失禁”体质,做直播、做自媒体的时候是优势,但在庭上,我好怕自己哭,怕别人觉得我不理性。于是我戴上口罩、帽子,反复告诉自己,小小,你一定要假装自己是个冷静的人,害怕的时候,不要看他们就是了!
最后,我还是赢了,法院让他赔偿我12000的工资。他一开始还说自己账户没钱,过两天再给我转,但我怕他又骗我,逼着他当场转了钱。那天,我还发了条抖音,说“正义不会缺席”。这一年,我20岁。

劳动仲裁成功那天,我发了一条抖音:“正义不会缺席”。
“感谢我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自己”形容潮汕人有一句话,叫“宁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我就是这样。小学,我从零花钱里攒出接近1000块的“私房钱”,从零花钱里一点点攒下来的,去镇里读初中时,又把村里小卖部没有的零食买回来,再转卖给村里的小孩。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钱?不知道。小时候攒钱,我没买衣服没买玩具,也从来没想好怎么花——我只是觉得,有一笔存款,会特别有安全感,那是我的“底气”。
现在,我知道这些“底气”该用在哪里了:直播赚到钱之后,我给奶奶打了一条金项链;今年做抖音赚到一点钱,又给她添了一副几千块的助听器。上次回老家,我老远就听到她跟别人到处炫耀,这是我孙女给我买的。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厉害。

赚到钱后,我给自己买了一辆公路车。
我也在努力改变自己。前几年,我对自己很抠门,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凌晨下班,我看到有人在路边卖西瓜,4块钱一斤。我很远就闻到了西瓜的甜味,好想吃冰冻的西瓜啊,可是舍不得买。今年,我舍得吃西瓜了,还给自己买了个小小的金镯子。
现在,我一边在做直播中控的兼职,一边做抖音自媒体,一边还在找新工作。其实直播行业更新换代得很快,上一份工作,我因为业务调整被裁员,但目前收入还算稳定——经常日入四位数,月薪过万基本上没问题。
每次在抖音发兼职vlog,都会有人问我,这样的兼职哪里找的,为什么自己做兼职中控,时薪就只有4、50?其实,时薪4、50的兼职,我也做过。之前有一次面试中控,对方说,他们的中控很清闲,上上链接就好,所以只给40。但我去了之后,主动给主播搭话,让场子不要冷下来;主播去换衣服,我就走到相机前面继续讲解。
结束后,老板问我,你明天还来吗?我说,我要考虑一下。几个回合之后,我的时薪涨到了60。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值得——我的能力配得上这个价钱,这就是我最重要的底气。最初,我播的是化妆品,后来又有日用品、女装,有些话术是一通百通,比如什么时候暗示主播过款,什么时候“发福利”;也有些需要自己慢慢学,比如女装分成简约的、美式的、新中式的,不同的风格,针对的客群也不同,刺激下单的话术也有细微差别。而这些,都是我在之前工作中逐渐积累的经验。
谈薪的时候,真的会有老板说:你一个初中学历,怎么能开时薪100?不过现在,我不会内耗了。我只会觉得,OK,那我们不合适,不必浪费时间。

现在兼职中控时,我也会把直播打开,和粉丝们聊聊“打工”那些事儿。
有些人说,看了我的视频觉得读书没用,但我还是会劝她们:如果可以读,一定要继续去读,女孩子永远要努力提升自己。
当年,我什么都不懂,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读书的机会,但从来没有过停止学习:从一开始学打字,到后来学直播、学拍摄、学剪辑、现在学做自媒体……你怎么知道命运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一次机会呢?
今年3月17号,我说,一定要去玩抖音,说不定哪天就火了,就不用打工了。3月18号,我那条面试谈薪的视频就爆了——虽然,我现在还是在打工。
不过我觉得,一切都可以慢慢做。你的梦想可以再大一点,野心也可以再大一点,说不定这个梦想哪天就实现了,对不对?


谈薪视频下,许多人感叹“学历无用”。但我一直劝粉丝,无论上不上学,都要努力提升自己。
现在的我相信一句话,叫作“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你看现在,我经济独立,在抖音有了一些粉丝,还和中国人民大学的老师一起在直播,还上了很多新闻。如果不做直播,这样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

直播结束后,董老师感叹:直播中控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2018年9月1号那天,我在公司打包,包着包着突然想起来,我的同学们都开学了,但我回不去学校了。我曾经一度以为,离开学校就失去了赛道,直到后来,我用双手开辟了自己的路。
如果能穿越,我想回到2018年那辆大巴上,告诉15岁的林小小:谢谢你,一路以来都没有放弃你自己。
*本文由林小小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本人授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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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小 | 口述
趣多多 | 撰文
猫 基 |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509个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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