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遇”百事奇迹之五十八:金冬心飞云抱月纹灵璧石砚
2023年7月7日
张传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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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中书读的最好、学问最大的是金农金冬心,而于书画艺术最具才情的大师一定是郑燮郑板桥。
郑板桥书法
金冬心像
扬州八怪,实则不止八个,是指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清乾隆年间兴盛于扬州的一个特殊的从事书画艺术创作的群体。能靠一个怪字,声华行远,盛名三百年不衰的奥秘何在?依传伦看来,扬州八怪,怪则怪矣,然其怪之有法,有理、有节,不逾矩,标新立异,却又不违传统文化之精要。变法变法,其非无法,要在有法,古今中外的艺术创作从无例外,扬州八怪又何尝不是“带着脚镣跳舞”呢?!
当其时,八怪只能产生在扬州这个洋溢着诗情,弥漫着闲愁的古城,很有可能扬州是最早提倡慢生活的,宋词有一专属性很强的词牌,就叫《扬州慢》。
至少在唐朝,天下多金多才的士夫豪士诗人骚客,向往扬州的隐隐青山,迢迢绿水,江南秋老,唯扬州草木未凋。
扬州的夜空最美,美在明月,二十四桥明月夜,人在桥上,桥上望月,美景最堪入画图,玉人教扬州人吹箫的地方,毫无疑问,一定是洒满清晖的桥头。
唐代诗人徐凝忆扬州,最忆是明月,“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无赖”一语用之极妙,充满了无奈无端又无尽的浪漫闲愁,月光清冷本无私,“千里共婵娟”,何以然明月三分,扬州霸得二分?
那是诗情豪放的艺术夸张,更是扬州的骄傲,想此扬州,玉宇琼楼飞下蕊仙花神,“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宋代词人赵以夫绝对是徐凝忠实的“粉丝”,填词《扬州慢.十里春风》,率而思及的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有所不同地是徐凝钟意于生就一双桃叶眉的萧娘。赵以夫更敢想,想那曾经的国色天香曾经的“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
以夫立意闲愁,散淡幽思,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清风明月,动我心扉,慨当照录如左: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球。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浮云。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遊。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又黄昏,羌笛孤城,吹起新愁”。
扬州八怪,个顶个的怪才奇士,睥睨天下名士,虽王侯而不事的风骨峻节,也真是没少得罪人,却为何又能够深得世人广泛的尊敬,权贵和富豪们也很给面子,社会地位亦颇不低。
而最终能帮助扬州八怪安身立腕扬名的原因,探究起来很复杂,但有两点至关重要,第一要归结于社会大环境好,扬州经济异常繁荣,超越了唐宋元明,得益于富可敌国的扬州盐商集团“附庸风雅”的资金支持,乾隆年的盐务是官办民卖,大富了一帮盐商,有钱人懂得追慕风雅是好事,较之一味以粗鄙为荣的当代土豪强多了。况且盐商中不乏有学问、真风流的文化人,如“小玲珑山馆”的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热衷善事,不仅修桥补路,岀以重金购书出书,更喜结交天下名士,虽寒士亦温容以待,不吝资金扶持。
倘若一朝得遇国士级别的名流高逸,如金冬心之流,其必倾心相交,而被襄济巨款者,又必具古代上士高节,有大大超乎下士的文化实力,方可一拍即合。
以金冬心为例,世传他在扬州八怪中学问最好,眼力最高,精通文物鉴赏,藏有赵飞燕玉印,终日悬腰间,高调宣称:
“余与友朋可共之多矣,不欲者唯此印与山妻”。
金冬心无功名无官职,端赖于他的博学多才,晚年寓居扬州“打秋风”,以卖文卖书画为生,兼做工艺品,手制灯笼,所遇买主皆大富贵且雅宜的金主。
而文人之交往,是很难让彼此赚到钱的,金冬心与袁随园想串活着互相帮衬一把,金氏邮了十只灯笼托袁寄卖,过了半年,袁悉数寄回,一只没卖,反要金帮他售书,这一次,真把冬心气的够呛。
又有一次,却令金心十分快乐。宴酬场面,飞觞换盏,行以酒令,有如击鼓传花,兜头到了某盐商,此公一时语塞窘极,冬心妙语轻传,立马解围,翌日,盐商奉敬白银一千两。
此时的扬州,文化真值钱,也真是应验了一句俗谚:“无君子不养艺人”。
老实说,金冬心之于书画艺术的才能,以技术手段衡之,可称“笨伯”,最善画的梅花,一朵朵画来一个个“圈”,其所发明的所谓“漆书”,追捧者赞之“兼有楷隶体势”,实为清代的“美术字”,也就是金冬心这样的大名士,可以这样写,而这种书体亦非金冬心发明,金冬心学得是谁呢?追根寻源,金氏摹仿所学者乃是秦桧。
三百年来,独发此傥论,唯传伦一人耳!理当尊奉“不以人废字”之旨。金冬心摹仿的正是秦桧于宋代发明的“印刷体”,殆即为后世所传之“仿宋体”。
金冬心以他非凡的才智,创造了漆书这一“变体仿宋字”,成了!居然被他搞成了!古往今来的大艺术家,无不享有法外施恩的“豁免权”,后来学他这一手“变体仿宋字”的,不开玩笑,学一个死一个学两个死一双(概指艺术上的失败)。
金冬心漆书
秦桧早已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已是铁案定谳。
然其于书法一艺,水平之高,实不让蔡京。
晚近以来,洎乎于近,书参秦桧者,殆有三人,皆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叶恭绰誉虎先生是大政治家,做过国父孙中山的交通总长,四九后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央文史馆副馆长,毛泽东的座上宾。叶先生的书法根植北碑,参融南帖,识者赞其善集众家之长,而这众家中,就有秦桧。乍闻此说,近乎骇人听闻,又据某京城通家谓:“近世大家有参秦桧书体习之的,还有一位郭沫若”。闻者多以为谬,有谁见过秦桧的字?
当代书画大师范曾先生,书学郭沫若,业内坊间知者甚众,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范曾八九年遊学欧西,九一年返国,特于书艺,勉力变通,尽弃笔道一波三折之“颤笔”,行家览之,说那架势还是郭沫若。没办法,谁叫范先生平生最大的恩公是郭沫若呢。
壬辰正月,北地枯寒,余围炉披阅《遐庵谈艺录》,读至《宋秦桧书字》一章,始叹并非空穴来风,“秦桧写《楞严经》偈,旧为某君从冷摊以贱价收得,后归关伯衡,曾浼于题四绝。桧书极似颜平原,与蔡京兄弟相似……世传秦桧墨迹,恐只此矣”。
桧书后世淹绝,恭绰得观,并题诗四首,庶非浅尝辄止,或有会其笔意之处,放笔临摹,以为墨戏,不亦文士之趣,可谓“贞不绝俗”。
二、
人养物,物亦养人。扬州八怪,若非善蓄骨董雅物,涵养士气,难为其怪,奇士怪才的养成,离不开文而化之的艺术载体——吾华古代文物的熏陶泽润,观此八个怪人,无一不是独具只眼的收藏家,其中藏之大者,无疑是金冬心。
若以冬心雅藏比之定庵龚自珍,顿时相形见绌,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龚定庵藏器多国宝级别的珍贵文物。
据撰著《骨董琐记》的邓之诚透露定庵有“三秘、十华、九十供奉”。以“三秘”最称至宝,居秘之首位的竟是“婕妤妾娋玉印”,不知此印是否即为冬心所藏之“赵飞燕玉印”,《骨董琐记》也无跟踪记载,渊博如邓之诚尚且不知,或恐将是永远的秘密了。
定庵“十华”之七,乃是“赤蛟大砚”,闻此砚名,已令人神思向往。
定庵、冬心与八怪同仁以及那个时代的读书人,皆喜古砚。
砚台是文士每日“砚田耕耘”的必须品,虽说实用功能排在第一,艺术属性最堪玩味。
范曾为郑板桥造像
郑板桥曾于山中得一“巨砚”,大如桌面,世所罕见,叹为至宝。遗憾地是板桥殁后,此砚失传。
真可谓至哉甚幸!金冬心雅藏“飞云抱月纹灵璧石砚”尚留布于天壤之间——当代书家之书案。
灵璧石山、灵璧石磬已属宝物,形声极妙之上上神品,虽云珍罕,然所遇者若以百件计,灵璧石砚,实难得其一二。传伦藏砚卅载有余,眼不空乏,灵璧石砚,所可见者,唯此“金冬云飞云抱月灵璧石砚”一方而已,能不珍重万千!
三、
此砚高五寸,宽三寸,厚一寸四分。
砚正面照
砚背面照
砚正面拓片
砚背拓片
砚随形,上下略宽,中束腰。黝如墨玉,四周保留灵璧石磥砢石皮。砚面上端飞云缭绕,半遮圆月,流云数朵折映砚端,砚堂微凹,砚池深锲,寒潭冰镜,又具水中探月之趣。砚背四围留四分宽边,右侧有一石罅,长近寸半,极灵璧之皱透,衬“漆书”之雅韵,刻铭:“吴都山中,名标第一,永嘉溪里,价值千金。杭人吉金”。印一方:“寿门”。
寿门,金冬心字寿门。
四、
附“砚遇”百事奇迹”之“楔子”:
达人明慧,当知“砚遇”化自艳遇。饮食男女莫不耽情于艳遇,不足为奇亦不足为怪。艳遇,若逢鸾麟貌、蛇蝎心之雌雄双煞则危矣!然艳遇令古今文人倍加企盼,微吾书生若我曾读明季“艳遇”旧闻一则,知艳遇足羡神往。明末崇祯己卯夏秋之季,某夜冷月清光,水波不兴。陶庵张岱挚友,明季高士陈章侯船上“独饮,不觉沾醉”。忽闻“岸上有女郎,命童子致意云:相公船可载我女郎至一桥否?余许之。女郎欣然下,轻纨淡弱,婉瘱可人。章侯被酒挑之曰:女郎侠如张一妹,能同虬髯客饮否?女郎欣然就饮。移舟至一桥,漏二下矣,竟倾家酿而去。问其住处,笑而不答。章侯欲蹑之,见其过岳王坟,不能追也”。此女郎若为狐仙为女鬼,与人何伤?!如此艳遇,遇之何妨?!我之“砚遇”百事……足资读者“砚遇”绵绵不绝,遇之者不为高逸即为名媛,手泽芳润,可为“墨香开国”,百事古砚,其之功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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