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擦地。
准确地说,是擦一小块已经凝固了的酸奶渍。
豆豆的杰作。
那块污渍顽固得像我此刻的心情,灰白,黏腻,嵌在地板的纹路里,怎么都抠不干净。
我用指甲去刮,指甲缝里塞满了恶心的东西。
嗡嗡——
手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像一只执着的夏蝉。
我没理它。
可能是张博,问我晚上吃什么。也可能是某个购物APP,提醒我购物车里的东西再不付款就要失效了。
还能有什么呢?
我的世界,已经被这些东西填满了。
嗡嗡——
它还在响。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膝盖一阵发麻。拿起手机,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上海。
我皱了皱眉,划开接听。
“喂,你好。”
“请问是林岚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朗,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很陌生,但又……有点该死的耳熟。
“我是。”
“我是许嘉言。”
许嘉言。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瞬间扩大,撞得我心口发慌。
我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五年?六年?
久到他几乎成了我简历上一个褪色的符号,代表着我曾经也是个“设计师”,而不是现在这个围着灶台和奶瓶打转的家庭主妇。
“……许总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别,早就不当总监了。我现在自己开了个工作室。”
“哦……挺好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吐出最干瘪的客套话。客厅里,豆豆的玩具散了一地,阳光照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是这样,”许嘉言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最近接了个项目,挺急的,需要一个视觉主策。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方便?
我看了看自己沾着污渍的家居裤,闻了闻身上若有若无的奶味。
方便得像个笑话。
“我……我现在没在工作了,在家带孩子。”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于现状的满足。
“全职妈妈?”许嘉言的语气里有一丝惊讶,但很快被理解所取代,“也挺好。不过,这个项目可以在家做,线上沟通就行,时间也比较自由。主要是对设计师的灵气要求很高,除了你,我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人。”
灵气。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捅开了我身上某个生锈的锁。
我有多久没被人这么评价过了?
张博只会说:“你做的红烧肉越来越好吃了。”
我妈只会说:“豆豆被你带得白白胖胖的。”
他们都很好,真的。
但他们说的,都不是我。或者说,不是全部的我。
“林岚?还在听吗?”
“在。”我清了清嗓子,“是什么项目?”
“一个新锐国风茶饮品牌的整体VI设计。对方要求很高,想做成现象级的东西。”许嘉言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那种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属于创作者的激情。
“我……我很久没做设计了,手生了。”我说的是实话。我的Photoshop,可能还停留在CS6的版本。
“没关系,感觉是不会丢的。”他笃定地说,“我把Brief发你邮箱,你先看看,不着急决定。就当帮我个忙,给我点思路也行。”
他把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或者说,我内心深处,根本不想拒绝。
挂了电话,我站在客厅中央,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那块酸奶渍还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走过去,拿起湿巾,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把它擦掉了。
晚上张博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炖汤。
他像往常一样,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领带扯松,整个人陷进去,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今天怎么样?”我问。
“别提了,又跟甲方吵了一天。”他闭着眼睛,捏着眉心。
我端着汤走过去,“先喝点汤吧,给你做的猪肚鸡。”
他“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我把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热气氤氲,香气扑鼻。他却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刺耳的背景音乐和汤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烦躁。
“许嘉言联系我了。”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张博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只是含糊地问:“谁?”
“我以前公司的总监。”
“哦,找你干嘛?”
“他开了个工作室,有个项目想找我做。”
这下,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审视,“你?你都多少年没碰那玩意儿了,能行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我能行吗?
连我最亲密的丈夫都这么问。
“他说可以在家做,时间自由。”我解释道,语气已经弱了下去。
“在家做?那豆豆谁管?你别忘了,下周开始豆豆的早教课就得到点了。”张博皱着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再说,给你多少钱啊?值得你这么折腾吗?还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刚刚鼓起来一点点的气球上。
“不是钱的事。”我低声说。
“不是钱的事,那是什么事?找点事做?”他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恶意,却比恶意更伤人,“你要是嫌闷,就去找朋友逛逛街,做做美容。别搞这些有的没的,到时候家里一团糟,你也累。”
说完,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赞叹道:“嗯,这汤不错,手艺见长。”
他以为这是夸奖。
我却觉得,这像一个宣判。
宣判我,林岚,此生的价值,就在于这碗汤,这间屋子,这个孩子。
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张博在旁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许嘉言发来的项目简报。
那些专业的术语,那些关于品牌理念的阐述,那些对视觉风格的畅想……像一群久违的朋友,朝我热情地招手。
我悄悄爬起来,打开书房里那台落满灰尘的iMac。
开机速度慢得惊人。
我打开邮箱,点开了那个PDF文件。
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我的血,好像一点点,重新热了起来。
第二天,我给许嘉言回了电话。
“我接。”
我说。
我的新生活,或者说,我被遗忘的旧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白天,我是豆豆的妈妈。陪他玩,给他做辅食,哄他睡觉。
等他睡着了,或者晚上张博回家能搭把手了,我就一头扎进书房。
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几年错过的行业资讯。看最新的设计案例,研究新的软件功能,在各种素材网站上寻找灵感。
许嘉言说得对,感觉是不会丢的。
当我握住鼠标,打开软件,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那些快捷键,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个都没忘。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线上沟通。
许嘉言是个要求极高的人,比以前当总监时更甚。他会为了一个像素的偏差,一个色值的细微不同,跟我反复讨论。
但这种感觉,好极了。
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妈妈”,我是一个专业的“设计师”。我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创意,都被认真地倾听,被尊重,被探讨。
我们聊设计,聊创意,聊行业八卦。
有时候聊得晚了,话题会不自觉地飘远。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为了一个比稿,在公司住了三天。”他在线上会议的另一端轻笑。
“怎么不记得,你买的咖啡,苦得像中药。”我也笑了。
“但最后我们赢了。你做的那个主视觉,把甲方惊艳得不行。”
“是你方向带得好。”
“是你的才华。”
这样的对话,像微醺的酒,让我沉醉。
张博对此并非毫无察觉。
他开始抱怨。
“地怎么没拖?”
“晚饭怎么就一个菜?”
“我昨天的袜子呢?你没洗吗?”
“你最近怎么老是半夜三更不睡觉,在书房里干嘛呢?”
我一开始还会解释:“我在忙项目。”
他就会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大项目’。钱没挣几个,家都快不像家了。”
后来,我懒得解释了。
争吵,只会消耗我所剩无几的精力。
我开始像一个间谍,过着双重生活。
白天,我是那个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家庭主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豆豆照顾得无微不至,把张博伺候得舒舒服服。
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就溜进书房,打开电脑,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许嘉言,有我的设计稿,有我闪闪发光的价值。
我甚至开始期待深夜的降临。
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我的初稿方案,得到了甲方的高度认可。许嘉言在电话里毫不掩饰他的兴奋和赞赏。
“林岚,我就知道你行!你简直是为设计而生的!”
那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为了庆祝,他提出要请我吃饭。
“我们团队要开个阶段性庆功会,你也一起来吧。当面聊,比线上效率高多了。”
我犹豫了。
“我……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也是项目核心成员。就这么定了,周五晚上,在外滩的XX餐厅。”
他挂了电话,没给我反驳的机会。
我的心,乱了。
去,还是不去?
去,我该怎么跟张博说?说我去见一个男同事,参加一个庆功宴?他会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去,我又舍不得。
那是我久违的,被认可,被需要的荣光时刻。我渴望站在人群里,接受赞美,而不是每天在油烟和屎尿屁里打滚。
我撒了谎。
我对张博说,我一个大学同学从外地过来,我们姐妹几个聚一聚。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撒这么具体的谎。
他信了。
甚至还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去买件新衣服。
“别穿得跟个黄脸婆似的,给你老公我丢人。”他开着玩笑说。
我拿着钱,心里五味杂陈。
周五那天,我提前把豆豆送到了我妈家。
然后,我去了商场。
我有多久没为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了?衣柜里全是方便哺乳、方便下蹲的棉质T恤和运动裤。
我走进一家我以前很喜欢的女装店,镜子里的女人让我感到陌生。
面色有些蜡黄,眼角有细纹,身材也因为生孩子微微走了形。
我试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剪裁利落,设计简约。
当我从试衣间走出来时,导购小姐的眼睛都亮了。
“小姐,您气质真好,这件衣服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叫林岚的设计师,好像,回来了。
我化了淡妆,喷了那瓶快要过期的香水。
当我到达餐厅时,许嘉ayan和他的团队成员已经在了。
看到我,许嘉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站起来,很绅士地为我拉开椅子。
“林岚,你今天真漂亮。”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那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又无比享受。
他们聊着最新的行业动态,聊着各种新奇的创意,那些话题让我感到亲切又兴奋。
我喝了点红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发现,我依然可以和他们侃侃而谈,我的思维并没有因为三年的主妇生活而变得迟钝。
我甚至,比他们中的一些年轻设计师,更有见地。
饭后,大家提议去附近的酒吧续摊。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我……我得回去了。”我有些抱歉地说。
“别啊,林岚姐,再玩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孩拉着我的手。
许嘉ayan看了我一眼,说:“这样吧,你们先去,我送林岚回家。”
大家心领神会地起哄。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黄浦江边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
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江对岸的灯火,璀璨得像一场梦。
“谢谢你,嘉言。”我先开了口。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没完全废掉。”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你从来就没有废掉。”他说,声音很轻,却很有力,“你只是被埋没了。林岚,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设计师。”
他靠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红酒的醇香。
那是一种,和张博身上烟草味、汗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是一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味道。
“说实话,”他顿了顿,继续说,“当年你突然说要辞职结婚,我特别……失望。”
“失望?”
“是啊。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不应该那么早回归家庭。那是行业的损失。”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有人懂我。
有人,为我感到惋惜。
“回来吧,林岚。”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来我的工作室,我给你合伙人的位置。我们一起,做点牛逼的东西出来。”
合伙人。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以为我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在开玩笑。我需要你。”
江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
他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把碎发拨到耳后。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我脸颊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
是张博。
那尖锐的铃声,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这暧昧旖旎的夜色。
我猛地回过神,后退了一步。
许嘉言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我慌乱地接起电话。
“喂?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张博的声音充满了不耐和怒气。
“我……我们还在聊呢,马上就回去了。”
“聊什么聊那么久!豆豆发烧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豆豆发烧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怎么会发烧?多少度?”
“三十九度二!我刚给他喂了退烧药!你死哪去了!”
他几乎是在咆哮。
我挂了电话,脸色惨白。
“对不起,我……我儿子发烧了,我得马上回去。”我对许嘉言说,声音都在发抖。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车窗外,许嘉言的身影越来越远。
外滩的灯火,也迅速地被抛在了身后。
那场梦,醒了。
我回到家,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罪人。
张博抱着豆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铁青。豆豆的小脸烧得通红,蔫蔫地靠在他爸爸的怀里。
我冲过去,摸了摸豆豆的额头,烫得吓人。
“怎么回事?下午在我妈那儿不还好好的吗?”
“我怎么知道!”张博把气都撒在我身上,“你还有心思在外面花天酒地!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还像个当妈的样子吗!”
“我不是去花天酒地!我是去谈工作!”我忍不住反驳。
“谈工作?谈工作需要穿成这样?喷这么浓的香水?”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林岚,你当我傻吗?”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个许嘉言,是不是你以前那个……上司?”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给你妈打电话,你妈说你同学根本没找你!我就知道有鬼!我翻了你的电脑,你们的聊天记录,我全看见了!”
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豆豆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你凭什么翻我电脑!那是我的隐私!”
“隐私?我们是夫妻,你跟我谈隐私?林岚,你长本事了啊!是不是觉得在家当黄脸婆委屈你了?想出去找第二春了?”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张博,你混蛋!”
“我混蛋?为了这个家,我天天在外面当牛做马,我混蛋?你呢?你每天在家享清福,现在还想给我戴绿帽子,到底谁混蛋!”
“我没有!”我声嘶力竭地喊。
“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他说的‘合伙人’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我需要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百口莫辩。
在那个瞬间,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我和许嘉ayan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的心呢?
我的心,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我不敢问自己。
那晚的争吵,是我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
我们把所有能伤人的话,都扔向了对方。
最后,他抱着哭闹不止的豆豆,摔门进了卧室。
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冷战开始了。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不再问我晚上吃什么,我也不再关心他几点回家。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豆豆的病好了,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变得小心翼翼,不怎么笑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又疼又闷。
那个项目,我还在继续做。
只是,我和许嘉言之间,也变得尴尬起来。
我们只谈工作,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惜和等待。
而我,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那份“合伙人”的邀约,像一个巨大的诱惑,悬在我的头顶。
它代表着事业,代表着自我价值,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可以逃离现在这种生活的可能性。
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我答应了,会怎么样?
我会不会,重新变得神采飞扬?
我会不会,彻底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婚姻?
但,豆豆呢?
我一想到豆豆那张天真的小脸,我的心就软了。
我能为了自己,让他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吗?
我做不到。
项目进入了尾声。
最终的方案,完美得无可挑剔。
甲方那边开了个总结会,许嘉言让我一定要参加。
“这次是正式的商务会议,在对方公司。林岚,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我答应了。
这一次,我没有撒谎。
我平静地告诉张博:“我周三下午要去趟甲方公司,开总结会。你能不能请半天假,接一下豆豆?”
他正在看财经新闻,头也没抬,“没空。”
“就半天。”
“说了没空。我这边一个项目到了关键期,走不开。”
“张博,”我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电视,“我们能谈谈吗?”
他终于不耐烦地按了遥控器,关掉电视。
“谈什么?谈你那个了不起的工作?还是谈你那个了不起的许总监?”
“谈我们。”我的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还有意思吗?”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想怎么样?离婚?”
离婚。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轻易得像说“吃饭”一样。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问他,“我在家当全职妈妈,你说我跟社会脱节,没有共同语言。我出去找点事做,你又说我不顾家,想入非非。张博,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我没让你怎么样!”他提高了音量,“我只想让你安分一点!像个正常的妻子,正常的妈妈!”
“什么叫正常的?是不是就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你和孩子转,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追求,才叫正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红了眼眶,“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尊重过我!你只把我当成一个保姆,一个给你生孩子、做饭、收拾屋子的工具!”
“林岚!”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摸着良心说,我亏待你了吗?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挣回来的?你除了带带孩子做做家务,还操过什么心?”
“是,你挣钱养家,辛苦了。”我惨淡地笑了,“但婚姻,不是只有钱就够了的。我需要的是尊重,是理解,是支持。这些,你给过我吗?”
他被我问住了。
那场谈话,不欢而сан。
周三那天,我还是去了。
我把豆豆托付给了邻居,一个很热心的阿姨。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开完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该做个了断了。
会议很成功。
当我作为主创设计师,阐述我的设计理念时,我看到了甲方负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
那一刻,我找回了所有的自信。
会后,许嘉言把我拉到一旁。
“林岚,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看着他,这个英俊、儒雅、懂得欣赏我的男人。
他代表着我梦想中的一切。
我深吸了一口气。
“嘉言,对不起。”我说,“我不能接受。”
他愣住了,“为什么?是因为你先生?”
“不全是。”我摇了摇头,“是因为我自己。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我很感谢你,是你把我从一潭死水里拉了出来,让我知道,我还可以是我自己。但是……”
我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
“但是我也发现,我没办法完全抛下我的家庭,我的孩子。那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以前,我觉得这两者是矛盾的,有你没我。但现在,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
“你想怎么平衡?”
“我不会来你的工作室当合伙人。但是,我希望我们能换一种方式合作。我可以成立一个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以项目合作的方式,和你,或者和其他公司合作。这样,我的时间更自由,也能兼顾家庭。”
我说出了我思考了很久的决定。
这不是一个逃避,而是一个选择。
一个,属于林岚自己的选择。
许嘉言沉默地看着我。
许久,他笑了。
“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有主见的林岚。”他说,“好,我支持你。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随时找我。”
“谢谢你。”
我由衷地说。
走出写字楼,外面阳光正好。
我给张博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
“公司。”他的声音依旧冷硬。
“我现在过来找你。我们,再谈谈。”
我没有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我打车到了他公司楼下。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他下来了。
他看起来更憔un了,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我们就在楼下的咖啡馆里坐着。
“说吧。”他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没有看我。
“张博,我们不要离婚。”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
“我想过了。这几年,我当全职妈妈,确实把自己弄丢了。我变得敏感,抱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这对你不公平。”
“同时,你也忽略了我的感受。你觉得你养家糊口就是全部,但你忘了,我也需要被看见,被肯定。”
“我们都有错。我们都忘了,婚姻是需要经营的,不是理所当然的。”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我决定了,我要开一个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我不会再是那个完全依附于你的家庭主妇,我会找回我自己的事业和价值。当然,我也不会放弃家庭,我会努力去平衡。”
“这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你,像我支持你的事业一样,支持我。我需要你,分担一部分家庭和育儿的责任。我们是夫妻,是伙伴,不是老板和员工。”
我说完了。
咖啡馆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背景音乐在流淌。
张博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得柔软。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他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敲着杯沿。
“对不起。”
他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我们有多久,没有对彼此说过“对不起”了。
“那天……我不该翻你电脑,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他抬起头,眼眶也红了,“我就是……害怕。我怕你被人抢走。我看到你们聊天,看到他那么欣赏你,我……我嫉妒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原来,他那些伤人的话背后,藏着的是不安和恐惧。
“你工作越来越忙,回家也越来越晚。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我看着你每天那么累,我想为你分担,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会做饭,收拾屋子……”我说着,泣不成声。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我不好。”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是我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老婆,以后不会了。”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未来的工作室,聊他工作上的压力,聊豆豆的教育。
我们把这几年的心结,一点点地,全部打开了。
原来,我们都爱着对方,只是用错了方式。
生活,并没有因为一次谈话就立刻变得完美。
我依然忙碌,甚至比以前更忙。
张博也依然会加班,会出差。
我们依然会为了“今天谁洗碗”这样的小事争执。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一开始很艰难,只有许嘉言介绍的一些零散小活。但我做得很用心,口碑慢慢传开,客户也多了起来。
张博开始学着分担家务。他会笨拙地给豆豆洗澡,会尝试着做几道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他会在我熬夜赶稿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会拿着我的设计稿,像模像样地给我提意见。
“老婆,我觉得这个颜色是不是太暗了?”
“老婆,你这个logo真牛逼!”
而我,也会在他疲惫地回到家时,给他一个拥抱,而不是一堆抱怨。
我们会一起,陪豆豆去上早教课,去公园。
我们开始有了新的共同话题。
诱惑。
许嘉言和他的世界,曾经是我的诱惑。
它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生活的困境,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但最终,我没有走向那道光。
我选择,把我自己的世界,也点亮。
因为我明白,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逃离。
而是直面问题,然后,亲手去创造一个,更好的,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诱惑的意思简单介绍(短篇故事诱惑)》
京公网安备11000000000001号
京ICP备11000001号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