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就像口腔里那颗反复发炎的智齿,你明明没法彻底忘掉,可总能习惯性地绕开它吃饭、说话。你以为时间一久,它自己就会没影;但深夜里,总有什么让你想起那一阵钝痛。我们家抽屉里还锁着好几封没寄出去的信,说是“留个念想”,其实更像没舍得放下的疙瘩。年轻那会儿,谁脑袋里没转过无数遍“要是当时怎么怎么样”,就连信纸上的蓝墨迹都晕成了当年的惆怅——有些事,再怎么包扎,其实就只能跟它临时谈个和解。
年纪轻一点的时候,嘴里老挂着“放下”、“看开”,心里却实打实蹚不过那些波折。总以为,只有跟命运死磕到底才算勇敢。后来才知道,真把遗憾揣在怀里,反而容易把自己困进老旧的影子里。像我妈前两年退休那阵,隔三差五才敢翻那包老照片,她自个儿都笑:“不就是当年一场误会吗?早扔下不就得了。”说是这么说,但茶几上那些泛黄信封,没见少过一封。大概人到中年,总算学明白了,和痛苦较劲是一回事,把遗憾藏进生活的缝里,是另一回事。
有时候觉得,时间其实挺厚道。咬人的事儿多半都没写在脸上,却像贴身的旧针织衫,谁都穿着走一阵路。王姐的女儿大婚那天,按理说该开开心心,她倒好,宴席没吃两口,坐那儿揪着餐巾纸眼泪止不住。都说是舍不得闺女,说白了,那眼泪,还是给她自个儿父亲的。王姐一直念叨,当年憋着一口气没回趟家,老人走了,她再也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有些坦白,绕了几十年弯,等你想递出去,墓碑上都长了青苔。你看,人生有些账,哪怕隔了半辈子,最终也只能由自己一点一点消化。
老李退休前是医生,咋说也得算个体面人。可每每提起大学志愿,他皱眉的动作像写进了骨头里。年轻那阵考美院没考上,好几十年,连油画颜料都不沾。一朝退休,老李开起小班学笔画,他说:“现在画着玩儿,心里这坎好像松动了。”绕开正道完成心愿,是不是弥补我不知道,能站在画布前傻乐半个小时,说明这遗憾,总算没白被时间熬成心病。人的愿望奇怪着呢,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找个安静的方式落了地。
刘阿姨,咱们小区人尽皆知的“仗义直言”角色。她的日子,两茬头发都让丈夫出轨的事儿给气白了。那会儿她一年四季穿素色衣裳,见谁都要咬牙切齿几句。可最近一见她,哎,广场舞扭得比谁都带劲,口红都比女儿挑的还鲜亮。我们问她,是不是想开了?她哈一口气,说,“跟别人撒气三十年,最后亏的是自己。”都说世上没后悔药,刘阿姨倒像把那瓶苦药拆开了掰一半,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人过中年,最难的不是原谅别人,是肯放过自己。那团心结,有时候,你刚一扔下,转身才发现阳光照进来,才是真正的松绑。
酒这东西,向来给人勇气。老周家孙子满月那天,他喝得脸通红,搂着亲家嘟囔了半宿:“那年生意上的事儿,真对不住。”亲家人一愣,都快想不起来那码事了。我们在一旁听,心里替老周觉着可笑又可怜。你看,有些恩怨,不过是咱们自己一辈子哄着捧着,别人或许早就忘了。累的,还是自己。
家里老物件越来越多了。兄弟姐妹们偶尔回来打麻将,每人都有那么一个“下不去手扔掉”的东西。什么毕业时的签名册、发黄情书、早就没信号的老手机……说是占地方,其实就舍不得那点记忆。前阵子大姐头一回把她那封没送出去的初恋信投到火炉里,烟气一冒,她呆了半晌,回头咧咧嘴说,“算了,也没啥。”这句话,轻描淡写,细想其实非得熬到这个岁数才说得出口。
公园长椅上,常坐着些安静的老人。他们不说话,拿着满是老茧的双手搁在膝上,眼神跟湖水一样平。年轻时伤春悲秋、痛快嚎几嗓子的事儿,到了这把年纪,倒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有些沉默里,包着好多话没出口。那分安静,不是麻木,是熬过风浪的从容。
说来奇怪,楼下那对总吵得天翻地覆的夫妻,突然间像换了个人。再见到她,头发盘得利索,笑得还有点温婉。人少时,她拍拍我说:“还能过几年呢,闹烦了,倒不如静下来看看外头天多蓝。”这番话,在喊累了三十年后说出口,是种释然,也像是人生下半场偷偷给自己的奖赏。
有种自在,是夜半醒来,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没有谁的负累,也没有什么时候非说不可的后悔话。有人说那叫释怀,有人说是迟到的顿悟。也许本没有什么绝对的和解,所有的“剑拔弩张”最后不过都给日子揉细了。你我都还穿着一点点磕绊、没彻底平复的遗憾,蹒跚地往前走。
只是有些时候,窗外阳光正好,影子打进屋子,你会觉得,那些自己曾经泪流满面也不肯放宽的往事,终于和你一起活成了暮年后的温柔。有些人,有些事,或许不能轻易放下,但终究会和岁月里的微风一样——慢慢化开,无声息地悄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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