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小说(落花时节又逢君作者蜀客 修仙少女恶龙潭惊魂 1)

落花时节又逢君小说(落花时节又逢君作者蜀客 修仙少女恶龙潭惊魂 1)

洛傲晴 2025-10-27 教程 3 次浏览 0个评论
《落花时节又逢君》作者:蜀客 修仙少女恶龙潭惊魂 1

第1章 恶龙潭

香风阵阵,仙乐飘飘,姹紫嫣红乱成一团,娇笑声不绝。

一道身影卓然立于其中,锦袍绣带,神圣高贵,仿佛周围一切都是为他而存在,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远远的,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略显焦急:“神尊大人!神尊大人!”

笑闹声中,他却注意到了,挥手,周围立即静下来。

“有事?”声音柔和。

“我……能不能做你的神后?”羞涩,带着期许。

哄笑声炸开。

“笑什么!我喜欢神尊大人,我就是想做神后!”半是羞恼。

“那就修仙吧。”声音里带了笑意。

……

转眼工夫,画面已经变了,云潮翻涌,茫茫无际,其中两道人影十分模糊,只觉得一个高大颀长,另一个则略显矮小。

“求神尊大人成全。”细细的女子声音。

“本非同类,你若执意如此,便是有违天道,必遭天谴,”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悦耳,“人类有六道轮回,你却没有,若断了根本,到时只会落得精魂俱灭的下场。”

“那又何妨!我只求报他一世。”话中尽是傲气。

男人默然片刻,叹息:“这是瑶池水,若饮下,便可化去本形,精魂得以与他一道投胎转世。”

“多谢神尊大人。”喜悦。

“饮下此水,从此便非我族类,仅换得一世相守,他难道比成为神后还重要?”

沉默。

“我只是区区小妖,与仙道无缘,神尊大人离我……太远。”

“永堕轮回,断却仙缘,你……”

“不求仙道,愿生生世世做凡人。”

“不后悔?”

“不悔。”.

浑身如抽筋剥骨般的疼,红凝嘶声惨叫,直到被痛醒,倏地从床上坐起,已是汗湿衣背,摸摸身上皮肤完好,她擦擦额头冷汗,照例发呆。

从穿越前记事时起,她就开始做这个荒唐的怪梦,一直做到穿越后的今世,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有时她甚至怀疑这梦在前几世就开始缠着自己了,那个女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神尊大人又是谁?可惜梦中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红凝!醒了么?”敲门声。

“啊,好了。”

“师父叫你吃饭。”

“就来。”

门外声音消失,红凝迅速翻身下床,利落地换过衣裳,跑出门去。

茅檐木桌,十分简朴。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很是清淡粗陋,三个人坐在桌旁,却只有红凝一个人吃饭。其余两人都坐在旁边,面前只放着杯清水,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多岁的青衣男子,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冷俊少年。

男人语气中略带疼爱:“红凝,你脸色不好。”

红凝只顾埋头扒饭:“做噩梦了。”

男人皱眉:“又做噩梦?”

见他担忧,红凝忙笑道:“反正都做了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吗,师父担心什么。”

男人点头:“今日十五,阳气衰减,你师兄正好能摄取日精,我也要闭关,你既不修道,不如去采些药回来吧。”

红凝应下,随即嘀咕:“成天修道,有什么意思。”

男人嘱咐:“每逢十五阴气大盛,那些木魅精魂都会出来摄取天地精华灵气,你不可走远,万事小心,午时过后定要回来。”

“知道知道,每次都要说这些,”红凝埋怨,随即又指着桌子上的菜笑,“你们都修仙,一个总吃药,一个只喝水,哪有我这样的口福。”说完夹起一筷子菜,故意叹气:“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旁边少年哼了声。

青衣男子摇头笑:“辟谷之术,可致长生,你总不肯修。”

红凝不在意:“天天清心寡欲修仙,放着红尘里这么多好东西不能享受,长生有什么好,我这辈子是没福分成仙了,还是安心给你们打下手吧,将来你们两个得道成仙,可别忘了我。”

少年冷冷道:“长生自然好,我们还年轻,你就已经是老太婆了。”

红凝白眼:“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不会修的。”

少年道:“天生一颗凡心。”.

山溪流泻,汇聚成潭,时值四月,这里的潭水却散发着阵阵逼人的冷气,左岸是峻峭的悬崖。

夜里惊出太多汗,身上黏乎乎的,红凝放下装满草药的篮子,脱衣跳入潭中。

寒潭碧波荡漾,水质清澈,却深不见底,据说名叫恶龙潭,至于潭底下究竟有没有恶龙,红凝在这山中住了十来年,早就不害怕了,因为连师父也没察觉到里面有妖气,估计只是个名字,就算真有龙,也早已被谁收去,或者遭了天劫了。

其实若是从前,谁告诉她世上有龙,红凝肯定会笑话一通并斥之迷信,然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里亲眼目睹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她的科学信仰早已被推翻。

是的,在穿越前,她叫红灵,是个十足的现代人。

要问怎么穿越来的,直到现在她都没弄清楚,只知道在茶花丛中游览时晕倒,醒来就成了个丢在路边的襁褓中的婴儿,随即被现在的师父救起。

师父叫文信,师兄叫白泠。

变成婴儿已经有点接受不了,更令人接受不了的是,看上去三十来岁文弱儒雅的师父,其实已经一百三十三岁!而白泠师兄更有三百九十六岁“高龄”,他是只冰妖。

自小跟师父修习强身健体之术,泡在凉凉的溪水里也不觉得冷,看着白嫩细小的手臂,红凝苦笑,在某个时代她年已二十二,可现在,她只有十二岁――十二年,她从婴儿长成了女孩,师父与师兄却没多少变化,不得不承认,修仙对美容是有好处的,若在现代办个辟谷养颜的美容院,不吃饭,既可减肥,又可养颜,还可节约钱财,估计愿意光顾的女士肯定也不少。

十年,有关那个时代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唯一可纪念的就是读音相似的名字。

这场穿越,会不会和那个奇怪的梦有关系?这事她也曾私下问过师父文信,然而文信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缘故,只说她的前世可能与那女子渊源不浅。

红凝泡在水里沉思。

就在此时,离她不远的地方,原本碧沉沉的潭水忽然起了涟漪,越来越大,渐渐地开始发出“咕咚”的声音.

经常接触某些东西,感觉也就变得格外敏锐,红凝惊觉不对,定睛一看,潭中央的水竟已沸腾起来,似被煮开了一般,同时一股妖气直冲云天,她顿时大骇,立即就要跃上岸去。

左腿被什么东西缠住。

冰冷,滑滑的,还有些硬。

成精的水蛇?红凝鸡皮疙瘩冒出来,忙低头,深深潭水中看不到那东西的首尾,只见它的身体足有水桶粗细,漆黑如墨,上面还生着一片片坚硬的鳞甲!

哪里是什么蛇!

妈呀,竟然碰上这东西!红凝吓得尖叫:“师父――师兄――”

龙身虽滑,那腿却始终被缠得紧紧的,收不上来。

想不到这潭中真有恶龙,听说恶龙有吃人的,以人的精魂修练灵珠,别说如今身边无法器,就算有,单凭自己也绝对制不住它,文信白泠都在修炼,传音符不在,怎么办?红凝这才开始后悔当初没认真修习法术。

情急之下,反倒激发了求生本能,她尽量镇定,张口便要念脱身诀。

就在此时,龙身忽然改为卷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拽。

水从四面八方淹来,冲入口鼻耳朵,红凝被呛住,顿时大为后悔,早知道就该先念避水诀,如今嘴巴进水,是什么诀也念不出来了。

水中,隐隐传来阴沉的得意的笑声,如雷鸣。

幸亏红凝天生胆大,虽然恐惧,却仍睁大了眼――明明师父都看过这里没有妖气,怎么会突然冒出条孽龙!

借着模糊的天光,她终于发现了缘由。

水面下约一丈处,石壁上竟然有个半人高的洞。

红凝顿时明白过来,想必是这洞通往别的什么地方,恶龙平时根本不在潭中,今日跑出来摄取日精才让自己撞上,怪不得先前没有妖气!

腰间清楚地感受到鳞甲的颤动,恶心与恐惧一并袭来,窒息感越发强烈,她不由拼命挣扎,然而十二岁的小孩力气能有多大,那龙直卷着她往潭底拖。

正在绝望之际,一道金光如流星般从头顶坠落。

红凝惊。

黑龙大约也觉得奇怪,停住动作。

转瞬间,那东西已经落到潭底,似被摔破了,化作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碎片,四五丈深的潭底看上去就像是夏季浩瀚的夜空,缀着繁星无数。

星光一闪一闪,竟然开始发起芽来!

就像曾经电视剧里的快镜头,枝叶迅速蔓延,很快长出花苞,还开出了硕大美丽的花朵!

不只一朵,而是百花齐放!

艳丽的牡丹,缤纷的桃花,娇妍的杏花,清秀的芙蓉,恬淡的菊花,骄傲的寒梅,鲜美的红莲……几乎所有季节的花都同时出现在这里,姹紫嫣红,一朵接一朵盛开,绚丽的景象把阴森的潭底衬得亮堂堂的,金光四射,瑞气腾腾,竟似变作了百花园。

仿佛有风吹过,花浪起伏。

红凝回神,转脸就看清了那只黑龙,只见它遍体漆黑,鳞甲开合之际微光闪烁,双目如灯,头上长角,相貌十分凶恶。

那龙也察觉不对,终是舍不得到手的美食,决定尽快解决,于是抬头张口咬来。

红凝闭眼。

一声咆哮,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随即周围水浪翻涌。

红凝奇怪,睁眼一看,只见那龙拼命摇头摆尾,双目红如火炬,仿佛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那全身的鳞甲也一片片张了开来,无数花瓣卡在缝隙里,根根竖立,竟如坚针利刃。

终于,恶龙痛极,翻滚着钻入石壁上的洞穴逃走。

红凝正在奇怪,脚底却被什么东西托住,直往上升。

那是一株硕大的美丽的红茶花,花轮托着她的脚,将她送至岸边便消失不见,随即一双手将她接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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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锦绣

这当然不是意外,红凝早就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因此也并不惊讶,只不过来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极其美妙的香气,竟然让她觉得熟悉。

一个穿着锦绣衣袍的年轻男人。

说年轻,其实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双眸清澈如水波,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浅浅的笑容初看神圣高贵,再看却又艳丽无比,那是方才百花盛开都比不过的风华。

他微笑着低头看她:“红凝。”

没来由地升起亲切之意,红凝情不自禁“恩”了声,接着又惊讶:“你认识我?”

锦袍男人含笑不答。

红凝这才惊觉自己全身□躺在他怀里,顿时热血涌上脑门,虽然目前这身体只是个发育不足的、十二岁的小女孩,但心理上可不是。

她尽量镇定:“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锦袍男人果然放下她。

红凝走过去拾起衣裳穿上,然后转身看他,虽说此行为已经表现得很冷静,脸上却还是忍不住发烫,斟酌了一下才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刚刚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照理说,她的表现与年龄很不相衬,普通人难免会觉得奇怪,锦袍男人却没有:“我本是来救你的。”

红凝听得奇怪。

锦袍男人道:“修成不易,饶了它吧。”

红凝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可它还会害人。”

锦袍男人道:“本非同类,自有天谴,不是我该管的。”

一切顺其自然,这人和师父修的不同的道啊,红凝暗忖,因性命是他救下的,也不好再说什么,礼貌性地问:“恩公尊姓大名?”

锦袍男人轻声叹息:“不记得了,果真不记得了。”

红凝莫名。

锦袍男人抬起右手。

那手很漂亮,十指修长有型,随意舒展着,仿佛美玉雕成,红凝看得呆了呆,回神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立于一片花丛之中。

漂亮的、艳红如火的茶花。

红凝天生就喜欢这种热情的颜色,这让她感到愉快和温暖,于是心情大好,蹲下身去揽那花,谁知花在手中的触感竟实实在在,绝非普通幻术所能达到的效果,顿时惊讶万分,试探:“这是……上等幻术?还是搬移术?你也是修道之人吧。”

锦袍男人摇头,接着却笑了:“算是。”

红凝懒得再想文绉绉的话,干脆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锦袍男人看着她:“连本身都不记得了,还是这么大胆。”

红凝心中一动:“你认识我?”

锦袍男人笑而不答,问:“既做了人,为何不跟你师父修仙?仙道永恒,长生不死,何必承受这轮回之苦。”

谈起这问题,红凝莞尔:“仙道固然永恒,可依我看,轮回也未必就是受苦。”她边说边站起身:“转世重生,跟长生又有什么区别,与其清心寡欲无休无止地修行,不如永远留在人间,经历各种有趣的事,而且修仙实在太冷清了,我喜欢热闹,人间有情有义,不也很好?”

锦袍男人道:“有情又如何,六道轮回,每一世轮回,便会将前世之情忘得一干二净,正如你,已经连自己转世的根由都忘了,岂非也是无情?”

红凝反驳:“忘了,不代表它没有过,既然有过,就不能算无情。”

锦袍男人道:“情也有悲苦,怎及神仙超脱自在?”

他是想说服自己修仙?红凝暗笑,直视他的眼睛,反问:“能感受到冷暖悲苦也未尝不是好事,神仙夫妻就是天天一起修行双修吧,像那样无情无欲,不就和两根木头一样,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这种话从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嘴里说出来,未免显得怪异,锦袍男人微笑:“还这么想?”

红凝道:“我一直都这么想。”

“那将来再说,”锦袍男人轻叹,抬手,“我叫锦绣。”

红凝忙上前:“你……”

人已消失不见。

遁走了?心知对方必定有很高的道行,红凝也不奇怪,只是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低头,周围那些鲜艳的茶花也随他的人一起,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喃喃道:“锦绣。”

“越来越呆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白泠?”

“没大没小。”

白泠泡在潭水里,浑身衣衫却并不像普通人浸了水那样紧贴身体,而是和平地上一样,宽大的白衣自然而然舒展开,顺着水波抖动,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了。

红凝双手扶膝,俯身看他:“师兄越来越俊了,怪不得那么多花妖树精喜欢你。”

白泠慢悠悠地抬眼:“你真不像个小孩。”

这话他已经说过多次,红凝也没提起穿越的事,笑:“我现在是小孩,可再过几年,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我师弟。”

白泠的脸马上沉了下去。

能气到三百多岁的老妖精,红凝抽抽嘴角,故意仰脸望天,长长叹气:“看你总是长不大,现在是不是觉得,长生也没那么好?”

白泠不答,身体却已开始透明。

换作别人惹恼他,早被冻成冰块了,可红凝不在意:“别现原形吓我,我早就不怕了。”想到当初那点见识,她觉得好笑:“跟你说实话,当初那是以为你被太阳晒化了,所以着急,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白泠愣了下,沉默,果然恢复正常的模样。

红凝取过旁边的草药蓝子,起身:“你可是三百多岁的老妖,按年龄按辈分,我叫你祖宗也够了,哪敢要你这样的师弟。”

白泠冷哼:“师父叫你午时后就回去。”

红凝也暗自后悔,口里却道:“我不是正准备回去么,这么好的日子,你没有修炼?”

白泠道:“方才这里好象有妖气。”

红凝一阵感动,白泠虽然总对她没好脸色,可她知道实际上这师兄很关心自己,妖最能感受到周围的妖气,想是他发现不对,所以临时中断修炼,遁过来看视。

想到这,她不再隐瞒:“这潭里真有一条恶龙,不过走了,一时应该不会再回来。”

白泠皱了下眉,也不多问:“我想是出了事,先回去再说。”

知道他并没瞧见锦绣,红凝点头,挎着篮子就走.

第二日文信出关得知此事,十分吃惊,但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仔细盘问,红凝只含糊地解释两句,说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同道所救。

文信没怀疑,沉吟片刻:“此龙必非先天之龙,而是什么东西得了机缘修炼成的妖龙,不曾朝拜龙王,所以性恶食人。”

红凝赞同:“多半是条蛇。”

文信注意到另一件事:“据你说,它长出鳞角了?”

红凝将那龙的模样详细描述了一遍,回想起来也后怕。

文信回忆:“我初来此地时,听到这恶龙潭之名也曾怀疑过,后来打听才得知,此潭得名于五十年前,曾有人见一放牛小儿被巨蛇吞食,漆黑有足,想是只蛟,但这许多年来,我始终未在那潭中发现妖气,也未听说附近有人畜失踪,以为是被同道收去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红凝道:“那洞肯定通往另外一个地方,附近没事,不代表它没在别的地方作恶,只不过今天它不知为什么跑这边来,遇上了我。”

文信道:“蛟原要修炼五百年才能化龙,如今却只五十年光景,必是它得了什么神物相助,所以这么快。”

白泠问得干脆:“是收是度?”

文信叹息:“难得修到这地步,也是它的机缘,只是无人指引,错走了恶道,将来的天劫也重得多,恐难逃过,不如先行劝化,若它肯改过向善不再食人,也是件功德。”

红凝本来觉得那龙凶恶,还是收了最保险,但想着锦绣说饶了它的话,于是点头:“这样好。”

白泠道:“万一它将来又作恶?”

文信也想到这点:“最好将它封印住。”

白泠道:“手头并无封印之物。”

文信道:“它这么快就成龙,赖的是那件神物,若知道是什么,我自有办法。”

红凝道:“它平时在别的地方修炼,只怕已经吃了不少人。”

白泠道:“我且去那洞内探一探。”

红凝拉住他:“你一个人?”

白泠略带鄙视地看她一眼,转身出门。

文信微笑:“不妨,那龙尚未修得人形,可见道行还浅,何况白泠在水里更得利。”说完起身:“我们也去看看吧,趁早寻个万全之策,下月十五那妖龙或许还会出来。”.

寒潭如镜,白泠入水便消失了,文信在岸上查看。

红凝远远站着,想起昨日锦绣所施展的法术,不由问:“师父,我想让这地方到处都开满花,该用什么法术?”

文信不解她为何问起这个,随口道:“自然是幻术,障眼法。”说完一挥手,周围所有景物立即消失,变作一片鲜美的桃林,落英缤纷。

红凝抬手去接花瓣,却没有昨日那样的真实触感:“这些花都是幻像,是假的。”

文信道:“自然是假的。”

红凝道:“我要真的花怎么办?”

文信毫不犹豫:“自己种。”

师父真是言简意赅,红凝啼笑皆非,试探:“不如用五鬼搬运术从别处搬来?”

难得她这么好学,文信收了法术,周围恢复原样:“五鬼搬移术的确可以将所要的东西从别处移来,但花木本身有灵气有精魂,且与山川地气相连,隶属花神,连上仙也不能轻易逾权召唤,皆因草木与我们人不同,全凭一脉地气滋养,离土则气断,气断则灵散,灵灭则根枯,所以拔出根须的草木是再不能成精的。”

红凝道:“那我们吃菜采药,它们不是很无辜?”

“此乃天意,也是它们的劫数,否则这世上岂不尽是妖精,”文信好笑,“便是我们人,也不是谁都有仙缘,神仙度不了劫便会大折修为甚至被打回原形,天道如此,对万物都是公平的。”

神仙也要考试,红凝叹道:“那做神仙有什么好。”

文信笑而不答。

红凝回到原话题:“这么说,它们离不开土,五鬼搬运术是不行了。”

文信点头:“离了土,依附的精魂便要散,草木虽不入轮回,但若非因生计需要,随意糟蹋采拔它们,也是件有损功德的事,别说鬼差不肯帮你,就算修道之人亲自作法去千里之外取来,也须谨慎,因一时兴致断了它们的修仙之路,必受花神惩处,神仙若如此,更会加重将来的天劫,何况你还要许多。”

红凝道:“那我把它们连根带土一块儿搬来不就成了?”

文信笑道:“如此,须号令土地山神,这等搬山撼岳的至上法力,岂是凡人能有的?”

红凝愣了下:“凡人不能?”

文信道:“有却有,只是我未曾见过。”

红凝道:“你不行?”

文信摇头。

搬山撼岳的法力,锦绣却轻而易举施展出来,难道他也已经有几百岁高龄?红凝实在难以想象,不过接下来她又怀疑,当时他分明只一挥手,就召来了许多茶花。

“除了搬山,没别的办法?”

“你不妨设坛拜祭花神与众花仙,也曾有人借来的,但这法子未必都有用。”

红凝干脆问:“有没有能随手召来花的?”

文信道:“花木之族,花神,众花仙花妖,他们掌控花木之灵,可以办到。”

花神花仙?红凝望天,这些年跟着修道长了不少见识,鬼怪不稀奇,但活的神仙还真没见过,怎么可能那么走运,多半就是遇上了一只高级妖怪吧,花妖?

正想着,忽听文信道:“莫非是这个?”

红凝忙问:“什么?”

文信扬手指向对岸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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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古寺寻根

红凝抬眼一望,见他指的是峭壁当中那圈圆形石印,顿时笑道:“那个我小时候就见过了,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文信摇头:“那里离地约有十丈,谁会无故在那么高的地方刻东西?我看不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什么东西撞上去所留的痕迹。”

撞上去?红凝也觉得奇怪,仰脸细看:“什么东西会撞到那上面?”

文信看着那石印,不语。

红凝心中一动:“会不会和那恶龙有关?”

文信点头,盘膝坐下。

知道他想做什么,红凝担忧:“既然是神物,能不能找到也要凭机缘,事关天机,贸然卜算必会大耗精神,说不定……”

文信道:“我且试一试。”说完闭目,凝神掐指。

红凝不好拦阻,走过去为他护法,看着碧森森的潭水,她一时回想恶龙之事,一时又想到遍地茶花和那神秘的锦绣,竟有些心神不定。

半日,文信面色渐渐发白,额上冒汗粒。

这么久都没结果,说明事情肯定不简单,红凝察觉不对,暗暗着急,正要想办法叫白泠回来帮忙,文信已重新睁开了眼。

红凝松了口气:“怎么样?”

文信摇头,一笑:“仗着区区道术擅自窥测天机,果然是徒劳一场。”

红凝道:“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这样收了它吧。”

文信道:“我虽不能算出是什么东西,但此物确实与那妖龙有关。”说完起身,看那石壁上的痕迹:“此物既是撞上去的,之后必定落入了这潭里,被那只蛟得到,借着灵气所以修成了龙形。”

红凝道:“那东西形状应该不小,能撞到那么高的崖上,难道它是半空中飞来的?”

文信颔首:“既是神物,也未可知。”

红凝道:“它从哪里飞来的?

二人一愣,同时朝身后望去。

远处山头,树木葱茏,其中一座古寺若隐若现,有塔尖高耸于风中。

红凝道:“会不会……”话未说完,忽听得潭中“豁啦”一声,以为又是那龙,她不由惊得转回脸看,原来是白泠回来了。

白泠面色不太好:“那洞里有许多岔道,其中一条通往十里外的一口井,不知谁在井上下了道符,方才我不留神,差点被它摄住。”

红凝笑道:“是了,想必这些年它都在那边作恶,用人的精魂修炼灵珠,最近不知哪位高人施法锁住了那边的路,它没了吃的,只好回这边来。”

白泠轻蔑:“那符也未必高明,分明是此人法力不够,只好行这等权宜之计,恐难长久。”

文信点头:“不知这洞还通往哪里,若用符镇住这边,恐怕它会去别处作恶,不如我先设个阵使它不能走远,你二人去报信,让附近百姓不要再靠近这里。”

这时代崇佛敬道,师徒几个在这山里住了多年,深得周边百姓爱敬,听说恶龙潭出事,村里头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吓一跳,忙派人给村民传话,又连连称谢。

回来路上,红凝把石壁上的圆形印迹告诉了白泠。

白泠道:“你待如何?”

红凝试探:“不如我们先去寺里看看?”

白泠没反对,用传音符跟文信说了声,便带着她上路了.

红凝不会缩地之法,白泠虽能,却带不动她这样的凡胎肉体,因此二人步行至古寺,已是傍晚,但见夕阳西斜,霞光万丈,沿着干净的石级往上走,一路树木繁茂,涧水潺潺,不多时二人便登上山头,前面寺门十分高大庄严,上书“神钟寺”三个大字,气势非凡,里面暮钟声起,伴有阵阵梵唱,果然是佛家清净宝地。

白泠顿了下脚步。

红凝明白:“你在外面等我吧。”

白泠轻哼,继续朝前走:“小小寺庙而已,有什么去不得。”

其实普通寺庙也没什么可怕,只不过这种古寺已有百多年历史,香火旺盛,戒律森严,加上有高僧诵经念佛,日久也就有佛光佑护,普通妖怪受不住,远远望着都会胆战,好在白泠已有近四百年修为,进去也无妨,但一身妖法就不能再用了。

寺门前有两个小和尚正在说话,忽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个小女孩走来,忙住了口,合十见礼:“施主这是进香还是来还愿的?”

白泠不答。

红凝只好上前:“我们是来贵宝刹上香的。”

两和尚将二人让进门。

红凝有意放慢脚步,仔细打量四周,一边做出奇怪的样子跟他们闲扯:“神钟寺……师父,这寺名有趣得紧。”

见她年纪小,生得伶俐讨人喜欢,两和尚也不怪她好奇,俱笑道:“小施主不知道,敝寺原本叫霞隐寺,听说五十年前才改的名。”

红凝道:“这里有一口神钟?”

两和尚摇头:“没有。”

红凝笑道:“那怎么又叫神钟寺了?”

那年小的和尚答不上来:“这……”

年长些的喜买弄,闻言笑道:“小施主不知,寺里五十年前差点就迎来一口神钟,谁知却被看门的误了事。”

红凝忙问:“怎么了?”

那和尚边走边道:“贫僧也是听师伯说的,五十年前,任主持的海空长老极有名,寺里那时人还不多,一天夜里,长老忽得一梦,醒来说有人找上他,自称金童,任南天门的司时官,因觉敝寺风景甚好,要下凡来长住,让长老在十五月圆夜子时正,打开寺门放他进来。”

红凝道:“它真的来了?”

她听得有趣,和尚讲得也有劲:“长老自是大喜,对此事深信不疑,专程吩咐全寺上下沐浴诵经,准备迎接那位神仙。”

红凝道:“就凭一个梦,他不怕有假?”

和尚摇头:“此事听来未免虚妄,寺里其余僧众也都与小施主一样,不肯信,只道长老太拿梦当真,十五那夜,长老原是打算摆香案率一众寺僧迎接,却又怕场面太大,惊了那位神仙,因此思来想去,还是让众人照常歇息,只吩咐师伯留心守门,自己在禅房打坐。”

红凝道:“肯定出事了!”

和尚道:“等到半夜,眼见将近子时正,外面却始终不见动静,守门的师伯心里抱怨,便偷了个懒,想着第二日撒个慌也就过了。”

红凝忍不住道:“可惜!”

“可不是,”和尚叹息,“门刚关上,就听得‘砰’的一声响,全寺人都被惊起,那门原本又厚又结实,也被生生撞出个洞,师伯心知坏了事,吓得忙开门看,却已不见那东西的踪影,长老当下便狠狠责骂了他一顿,立时出门摆香案诵经赔罪,谁知那口神钟见门没开,心里不高兴,已经飞往别处,竟再没来过,事已至此,长老只叹敝寺无缘留住宝贝,便将寺名改了。”

红凝道:“你怎么知道是神钟?”

白泠忍不住嘲讽:“果真笨。”

那和尚笑:“小施主,它自称南天门的司时官,又叫金童,合起来可不就是个‘钟’字么!”

先前不过随口问出,根本没动脑筋,如今明白过来,红凝也有点尴尬,敷衍了几句,然后匆匆与白泠去殿中上香,舍了几文钱便告辞出门.

出了寺门,红凝便笑道:“这正好对上了,悬崖上那个石印,那大小形状,分明就是钟口撞上去留下来的,和尚不开门,神钟被气跑,没地方可去,只好乱飞,不小心撞上石壁坠入潭里,被那只蛟得到,所以这么快就修炼成了龙。”

白泠道:“天色不早。”

红凝加快脚步朝山下大路走:“找辆车坐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天色昏昏,大路上正好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青衣老头,手里拿着水烟袋,见了二人立即笑道:“这么晚了,两位想是还要步行赶路,不如上来坐车?”

红凝大喜,点头便要往车上爬,谁知白泠却忽然伸手将她拉至身后。

他盯着那老头:“你来做什么。”

红凝正在莫名,却见眼前的老头摇身一变,已经化作一个白衣女,小脸樱唇十分漂亮,头发却是白如雪,她看着白泠,嗔怪:“我说你怎的突然不见,原来跟着道士修仙去了。”

原以为又是个觑觎白泠美色的女妖,如今听这话中意思,他两个根本是认得的,红凝顿觉好奇,忙转脸看白泠,小时候被文信捡回来,这师兄就已经在了,却从不曾听他提过往事。

白泠微微抬眸,毫不客气吐出一个字:“滚。”

白衣女黯然,放柔声音:“我以为你被道士收了去,一心要救你,找了许久才打听到你在这儿,你就不肯好声气对我?”

白泠紧绷着漂亮的脸,拉着红凝就走。

看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人家女孩子低声下气,却换得这样对待,倒也罕见,红凝忍不住皱了下眉,虽觉不妥,但想着自己反正年纪小,在别人眼里应该没什么,于是不动声色,任他拉着手走,反正“小时候”也经常这样。

刚走出两步,白衣女就站在了面前,拦住二人,一脸醋意:“这小孩是谁?”

白泠不答:“让。”

小孩的醋你也吃?红凝不想惹麻烦,灵机一动,仰起脸无辜地冲他眨眼,忍住恶心摇他的手臂,装嫩:“师兄,她是谁?”

“是你师妹?”见她确实一副不懂事的样子,白衣女语气果然缓和了些,低声,“你还在怪我?可我那也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不待她说完,一阵极其阴寒的风骤然卷起。

白衣女面色大变,倏地消失,红凝被吓到,慌忙朝四周张望,却见她已经站在了两丈开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白泠,你……对我下手?”

白泠转身面对她,慢悠悠抬眼的样子实在令人着迷,声音却冷如冰:“再要纠缠,必教你精魂俱散。”

白衣女恨声:“若非你总是这般无情,我怎会对小珂下手,你会后悔的!”挥袖,消失。

白泠生得漂亮是事实,脾气也不怎么好,但并非不能自制,被寻常妖精惹恼了,顶多略施教训制造几块冰,还从未见他下过这么重的手,红凝原本觉得奇怪,此刻听了这番话,却猜着缘故,这女的害过人,而这个人对他肯定很重要。

当然,她也不便多问,毕竟有关别人的隐私,盘问起来倒显得八卦,于是不动声色缩回手,笑着催他快走.

台下云潮广阔,仙雾腾腾。

台上有面棋盘,二人端坐,凝神对弈。

左边执黑子者是位三四十岁的真人,云袍峨冠,白面黑须略显威严,身后不远处站着对金童玉女,各持法器;右边那位则年轻许多,锦袍绣带,风神俊美,唇角噙着一丝浅笑,正是锦绣,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两名手拈花枝的美丽女子,妩媚冷艳,各有千秋。

半晌,那峨冠者掷下一子,笑道:“尊神今日心神不定,想是喜事将近的缘故,这棋却要输了。”

锦绣含笑:“星君笑话我。”

峨冠者正色,拱手道贺:“听说尊神修炼有成,重升天神指日可待,实乃万千之喜。”

锦绣轻叹:“当年泄露天机,险些祸及天庭,师父原要重罚,是帝君说情,才只削了我三万年道行,贬为上神,如今我执掌本族之事已近万年,从未想过回归本位。”

峨冠者笑道:“有什么意外的,同门师兄弟,帝君对尊神寄予厚望,自尊神被贬去执掌花事,中天就一直无人镇守,自是盼你早些归位。”

锦绣移开话题:“星君可还记得我提过的红凝?我前日从南海回来,见她被孽龙拿住,精魂险些被摄走,便救了她一命。”

峨冠者讶然:“你还在费心?”

锦绣道:“当初将她从后世移来,命数生变,如今竟连我也不能卜算,若有不测,岂非是我的罪过,自当照看些。”

峨冠者道:“她可明白了?”

锦绣从旁边钵里拈起一粒白子:“从后世移来前世,不过是想让她明白,人间万象都是变化的,岁月也可倒流,前世来世更非绝对,惟有仙道永恒,她本身极有灵气,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道理。”

峨冠者道:“以来世之眼去看前世,实乃尊神一番苦心。”

白子落入棋盘,锦绣抬眸,转脸看台下云潮,叹息:“本族因形体所限,修习不易,以至门下凋零,我既在其位,能多度一个也是件功德,一切全凭她的造化。”

峨冠者随手落下一子:“仙妖凡人种族不同,不能结合,当初她执意入红尘报恩,险遭天谴,幸得尊神取瑶池水助她脱胎换骨,留得精魂,如今她已非尊神族类。”

锦绣道:“她落入凡尘,总是因我而起。”

“红尘历劫,方能载入仙籍,此乃天规,若非她自己贪恋红尘,也不至如此,一切都是定数,这道理尊神该比我等更清楚,怪道帝君总说你太多情,”峨冠者笑着掐指,“她既已转过十世,报过恩,以凡人之躯修仙也未尝不可,尊神即将卸任,重掌中天王宫,趁早点化她即可,莫要误了大事。”

锦绣颔首:“我正是想在卸任之前了却此事。”

“能不能升仙,凭的是机缘和天意,强求不得,”峨冠者摇头,“尊神是否太过执著,前日帝君还曾提起你,似极担忧……”

锦绣愣:“怎么?”

峨冠者道:“这我却不知道,尊神的事除了帝君还有谁能卜知,不妨去问问?”

锦绣恢复平静,微笑:“能料到别人,却料不到自己,不只你我,帝君亦是如此,天机不可泄露,至于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一切但凭天意。”

峨冠者肃然:“果然是我等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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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救星

十五,月亮东升挂在山头,恍若玉轮,清辉遍地,山中显得更加冷清静谧。

恶龙潭里倒映着一轮冷月和澄澈的天空,仿佛下面别有天地,两个人盘膝坐在岸上说话,惟独白泠仰面躺在水中望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夜不出意外的话,它会出来吸食月精。”

“万一它不出来?”

“那就将它引出来,”文信道,“神钟既然在这潭里,想是被它藏起了,白泠已经探出它的巢穴,只要我们引出它,白泠便可趁机去找寻。”

红凝心里苦笑,叹了口气:“师兄有任务,师父的法力只会把它吓跑,拖不住多久,还是我来做这个诱饵吧。”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总不能随便抓个人去引,文信安慰:“孽龙以人为食,最能感应生气,稍后你便入水引它上来,拿镜子照住它,再念诀,或能坚持些时候,在白泠找到那口钟之前我会遁形,若无意外不会现身。”

红凝低头看手里的镜子,这是文信用法力炼成的照妖镜,以前也曾使过,并不陌生,于是点头:“我知道。”

文信起身:“时候不早,白泠须得收起法力,以免被那孽龙察觉。”

白泠应了声,身体渐渐透明,消失在水里。

红凝苦着脸。

文信失笑,拉她起来:“别怕,我虽遁形,却也一样在留意你的。”

红凝拍拍衣裳,莞尔:“师父准备去吧,又不是第一回。”

见她神色轻松,文信这才放心,挥袖隐去身形。

五月天气,潭中却有股幽幽的寒意生起,红凝缓缓下到水中,往常不知多少次亲眼见他们收妖,但顶多就是打打下手,严格地说,这还是头一回唱主角,心里终究没底,加上上次潭底事件太过惊险,她本就紧张,那恶龙的样貌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此时再次入水,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几乎呛水。

一道柔和的水波漾起,轻轻将她托住。

“怕什么。”声音淡淡的,却比平日温和许多。

大约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红凝顿觉温暖,不再多想,胆子也壮了:“我没事,你还是藏起来吧,等它出来,就快点去找那钟。”

沉默片刻。

“它要来了,你仔细些。”那水波推她一把,然后消逝,再也感受不到。

来了?红凝收心敛神,紧紧盯着水面.

渐渐地,潭心果然起了波纹,在月下粼光闪闪,很快冒出水泡,同时还伴着“咕嘟”的声音,连她这种菜鸟都可以明显察觉到那股强烈的妖气。

“一,二,三!”心中默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红凝敏捷地跃起,这次她本就在浅水处,因此很快就跳上了岸。

“哗啦”一声,一道黑影从水中冒出,带起无数水花,长长的身体直向这边扫来。

红凝早有准备,就地一滚,避开,顺手捞过岸上放好的照妖镜捧在胸前。

那恶龙高高直了身,似要跃起。

红凝单膝跪着,双手紧紧扣住怀中镜子,只待它上岸,就要反转镜子照住它,然后念元帅诀,这类妖孽最怕的就是九天神雷,因为神雷可震散它们的精魂,是惩罚它们的天刑,虽说以她这点微薄法力根本请不来雷部元帅,但引点雷声震慑震慑它还是可以的。

然而,恶龙居高临下瞧了她片刻,竟又缓缓缩回了水中。

红凝意外。

原来那恶龙是认出了她,曾经吃过大亏,不知道上次救她那人还在不在,因此也不敢贸然上岸,只在水里半沉半浮,双目忽闪忽闪,似在窥视。

一人一龙对峙。

最终,恶龙似乎对她失去兴趣,将头一低,没入水中。

红凝轻轻吐出口气,接着却又着急起来,白泠去它的老巢寻宝贝神钟去了,如今它若回去,说不定就要撞上,就算白泠不怕它,今晚的行动也是功亏一篑,让它知道三人是在打神钟的主意,再要引它出来封印就更难了。

来不及多想,她立即起身走过去。

潭水平静无痕,沉着一面圆圆的白玉壁。

真走了?红凝俯身看那潭水,犹豫着要不要再下去引一次,哪知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忽听得“豁啦”一声,一道水柱迎面浇来,淋了她满身满脸。

这恶龙竟也会耍诡计!

红凝大惊,眼睛被水所迷,心里却知道不妙,倒地翻滚躲避。

恶龙已经断定周围无人,有恃无恐,直飞出水落到岸上,但见它身长两三丈,鳞甲和爪子被月光映得发亮,周围有浅浅的黑气萦绕,不待红凝喘息,它便张牙舞爪连扑上去,几次不中之后,索性将身体一卷,将她圈在中间,然后得意洋洋地收拢身体。

龙身粗如水桶,鳞甲片片颤动,红凝看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立即举起胸前的照妖镜,同时口里开始念诀。

头顶,晴空隐隐传来闷雷声。

远处阵中,文信见此情景,缓缓收起剑。

听得天上雷声,那恶龙果然惊惧,下意识丢开红凝,迅速伏首,将身体蜷作一堆,再不敢上前。

红凝没工夫擦冷汗,集中精神念诀。

以人的精魂修炼灵珠,可增许多道行,那龙舍不得退走,待要上前作恶,却又惧怕她真引来神雷,一时竟摇首摆尾犹豫不绝。

半日过去,红凝终于法力不继,雷声也弱了。

察觉到这雷并不能构成危害,恶龙胆子渐壮,朝她逼近。

红凝将手一晃。

金光闪过,却是照妖镜。

恶龙吓得停住。

不知白泠去了这么久,找到神钟没有?红凝面上镇定,心里却有点着急,紧紧盯着它,丝毫不敢松懈,好在暂时有照妖镜在手,它还不敢乱来,应该能相持一段时候。

她兀自这么盘算,对面恶龙却不耐烦了,忽然将头左右一摇。

柔和的金光在左边龙角处亮起。

那是什么东西?红凝察觉到异状,疑惑不安。

金光先是小小一点,如萤火般闪烁了十来下,陡然爆涨数倍,光芒四射,十分耀眼,映得周围恍若白昼。

与此同时,照妖镜黯然失色。

借着光芒看清了龙角上那件东西,红凝顿时面无人色,口里高呼:“神钟!神钟在角上!”

原来这神钟本是上天神物,可大可小,如今被孽龙缩小了挑在龙角上,怪道白泠迟迟不归,因为宝贝根本不在洞里,而在它身上!

远处文信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意外,大惊之下再不管别的,立即撤去法阵,口里念诀,驱剑就朝那恶龙斩去。

宝剑飞至半空,竟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弹落于地。

龙须摇摇,猩红的舌头近在面前。

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到头来居然是喂龙的,红凝苦笑,眼见躲避不及,干脆闭了眼。

就在她闭眼的刹那间,耳畔猛地响起一道雷鸣般的声音,震得人头昏脑胀,甚至还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脚下土地的颤动。

什么声音?红凝尚未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恢复了沉寂。

静得有些诡异。

半晌,有人轻声唤她:“红凝?红凝?”

没被龙吃掉?听到熟悉的声音,红凝这才心惊胆战地睁眼,发现自己仍是站在原地,旁边文信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额上微有汗色。

面前已经多了口一人多高的、形态古雅的铜钟,瑞气腾腾,金光灿灿。

铜钟上还站着个人。

那条龙竟消失了!.

见她安然无事,文信这才放心,转身朝钟上之人作礼:“幸蒙仙驾搭救,不知仙家宝号?”

那人十分年轻,身穿黄色宽袍,长相英俊,就是眼睛总也睁不大,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似乎还未睡醒:“不敢,小仙只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因一时睡迷忘记报时,误了帝君大事,所以被贬下界,总领这里的山神土地。”

原来是个贪睡被贬的神仙,红凝暗忖,口里问:“那条龙呢?”

钟仙叹息:“我不过睡了一觉,谁想这孽畜竟跑出来作恶,幸好我及时醒来。”说完带着古钟飞起,下面立即现出一条小黑蛇,盘作一团,脑袋藏在中间不敢见人。

红凝道:“尊驾睡了多久?”

钟仙道:“小睡片刻,不过四五十年。”

红凝呆了呆:“多谢上仙搭救。”

钟仙脸色不好:“我尚未修成上仙。”

红凝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钟仙顿觉无趣,打个呵欠,低头叱骂那小蛇:“孽畜!我当初见你可怜,所以有心助你,不想你竟敢擅自出来作恶,必教天雷打你!”

那小蛇闻言颤了下,缓缓爬至红凝面前,望着她直点头,模样十分可怜。

文信摇头。

原本选择这种危险的方法就是要封印它,不想坏它修行,如今见这小东西主动求情,红凝顿生恻隐之心,叹气:“你强拘那些人的魂魄修炼灵珠,可愿放了它们?”

小蛇点头不止。

红凝便转向钟仙:“修行也不容易,尊驾若能将它封印住,别再出来害人就好了。”

“也罢,”钟仙抬手将那蛇收入袖中,再打个呵欠,“我回去睡觉了,但愿下次醒来还能见到你。”

小睡片刻就四五十年,下次要去阎王那儿找人了,神仙也玩忽职守,红凝哭笑不得:“尊驾不回寺里去?那些和尚都盼着你呢。”

钟仙道:“还是这里清静。”

清静好睡觉?红凝本身对仙道不甚向往,也不怕他生气:“尊驾既然是来管理土地山神的,少睡为好,以免误了大事。”

“我若能不睡,早已是上仙了,”钟仙并不介意她直言,转向文信,“你修行之心甚诚,虽说未必能以肉身飞升,但若继续像这般修下去,将来自能载入仙籍。”

文信忙道:“多谢仙驾指点。”

钟仙点头,带着那口钟缓缓飞回潭中水面,似又想起什么,回身看红凝:“来日见到中天王,且代小仙问候。”

红凝奇怪:“中天王?”

钟仙笑:“中天神王,当初你不是跟着他赴会的么,方才差点没认出你。”可能是太困倦,不待红凝多问,他就与那口钟一起下沉,潭水自动向四周分开,随即合拢。

光芒消失,恶龙潭恢复原样,平静无波,沉着一轮圆月。

“回去吧。”不知何时白泠已经站在了岸上。

“幸好没事,”文信长长吁了口气,看红凝,“你认得这位神仙?”

红凝茫然摇头,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听钟仙的话,自己和他竟是认得的,但印象中却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神仙的记忆,自己几时跟什么中天王去见过他了?.

金殿高台,琼楼玉阁,仙音阵阵,香雾缭绕,旁边玉液池上,几支莲花亭亭而立,光华灼灼。

远远的天边,一片祥云飞来。

云头站着个年轻男人,锦绣衣带随风舞动,十分的俊雅,近看更是眉宇疏朗,凤目含情,两名妙龄女子分别立于他身后左右,俱是花一般的姿容。

玉液池畔落定,他便吩咐二女留下,独自走上曲桥。

几个神仙在水心台上围作一圈,中有两名老者下棋,见了他忙起身作礼:“帝君念了多时,中天王总算来了。”

锦绣微微一笑:“诸位言重,锦绣带罪之身,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

那白发老者丢了棋子,摇头笑:“尊神修行有成,重掌中天是迟早的事,何必太谦。”

锦绣不再多说:“青君宫里有些事,不若早些回去。”

白发老者闻言愣了下,急忙低头掐指一算,顿时大惊失色:“只贪着棋,险些闯下大祸,幸得尊神提点!”转身取过拂尘,与众神仙道声“告辞”,带了童儿匆匆驾云离去。

锦绣问众神仙:“帝君安在?”

众神仙都在为方才之事莫名,未及回答,旁边已有几个人走来,当先是位身材魁梧的老者,红袍玉带,相貌威武,见了锦绣即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中天王。”

锦绣亦笑道:“罪神而已,北界王别来无恙。”

北界王道:“可是帝君召见?”

锦绣点头。

“帝君在天书阁,方才还提起尊神,快些进去吧。”声音十分动听,说话的是北界王身后的女子,雪白衣衫,仪容美丽,清秀中又隐约透出三分天然的媚态。

锦绣含笑:“多谢天女指引。”

天女亦抿嘴一笑,别开脸,分明是不经意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是风情万种。

与众神仙别过,锦绣轻拂绣袍,朝天书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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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逢恩人

天书阁是藏放天书的重地,无人把守,然而刚走到门外,帘子便自动卷起,入目是一张宽大书案,案前坐着一个中年人,身穿缀有日月星辰的法服,珠冠冕旒,白面黑须,相貌威严。

锦绣上前作礼:“帝君匆忙召唤,不知所为何事?”

神帝仍看着面前的金色小字,抬手示意他坐:“倘若没事,师弟就不能来了?”

锦绣微笑低头:“不敢。”

刚坐下,一名丹唇蛾眉的盛装女子就从外面走进,双手捧着盏茶,口里笑道:“这是瑶池的上品青莲玉露,中天王且尝尝,比你们的百花仙酿如何?”

锦绣欠身:“怎敢劳动神妃。”

“中天王太见外。”神妃放下茶,退至神帝身边站定。

神帝将手一挥,面前的金色小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锦绣:“朕若没记错,师弟执掌花事已近万年。”

锦绣道:“劳帝君记挂,尚欠六年。”

神帝道:“修行如何?”

锦绣道:“不敢耽误。”

神帝这才点头,轻声叹息:“他日重升天神,自会有一番劫难,以你的法力度劫原该不妨事,就怕……”停住。

锦绣道:“一切听凭天意,帝君不必忧心。”

神帝沉默片刻:“自你走后,中天一直无人镇守,切莫让朕失望。”

锦绣道:“若他日有成,自当为帝君分忧。”

神帝满意:“朕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锦绣道:“愿闻其详。”

神帝瞟着他,半是玩笑:“朕见师弟身边无人,行事未免有许多不便,既将重归天神位,不若朕与你指一位王妃,如何?”

锦绣意外。

神帝转脸示意爱妃:“你跟他说。”

神妃忍笑:“北界王有一女,早年受封北瑶天女,极是貌美聪慧,何况北界王执掌北仙界多年,每提起你也颇多赞美之辞,天女更常跟我打听你的事,言语很是关心,帝君的意思就定下她,不知中天王可满意?”

锦绣回神,微笑:“帝君作主便是。”

神帝与神妃相视一笑,俱松了口气。

神帝道:“朕这就下旨。”

锦绣摇头:“怎好仓促行事,锦绣尚未归位,天劫将近,这几年本欲潜心修行,恐无暇……”

神帝打断他:“不妨,朕先作主定下,待你将来重归中天王宫,再行聘完礼。”

锦绣道:“此事尚不知天女的意思……”

神帝笑道:“你不必推脱,北瑶天女已等了你两万年,休要欺朕不知。”

锦绣果然不再多说,微笑:“帝君美意,怎敢推脱,锦绣谢恩。”

神妃在旁边笑:“这其实是我的主意,中天王别嫌我多事,帝君只你一个师弟,对你的事极上心,总怕将来重升时会出什么意外,因此我便提了个醒,北仙界仙术独到,正好补本派之短,将来有北瑶天女相助,度起天劫便容易得多。”

“锦绣明白,神妃费心了,”锦绣不动声色,“但凭帝君作主。”

神帝点头:“这几年你只管修行便是,少出去走。”

锦绣道:“谨遵教诲。”

神帝放了心,移开话题:“可听过昆仑族的事?”

锦绣道:“昆仑神族与我们本属一脉,渊源不浅,只是当年昆仑天君未能度得天劫,帝君受命为天庭之主,他们自然不忿。”

神帝冷笑:“虽是被迫离开天庭,但朕也不曾亏待他们,前日昆仑天君……”停住。

神妃领会:“瑶池会将临,我先去准备,失陪。”

神帝点头.

阳春三月,大地回暖,山间风光无限,水青草碧,满坡杏花娇妍,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走在山道上,少女手里撕扯着几朵杏花,身后红红的花瓣洒了一路。

留意到某人眼光古怪,红凝不在意,继续蹂躏那花:“用不着瞪我,采花的人多得是,我又没把它连根拔掉。”

白泠道:“何必糟蹋它。”

红凝道:“反正我不修仙,花神要怪就怪吧。”

白泠道:“你是不是和它有仇?”

红凝扯掉最后一片花瓣,随手将花柄花托丢掉,叹气:“我也不知道,别的花都喜欢,就是看见杏花讨厌,说不定我上辈子真跟它有仇。”

白泠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你在这里等,我去买。”

光阴似箭,三年弹指即过,师徒几个在山中修炼的修炼,采药的采药,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这次文信吩咐二人进城买些必须的东西,红凝不会缩地法,原不想去,却又没好意思说,如今白泠提议正中其下怀,她不由笑道:“我想什么,你怎么都知道?”

白泠懒得理会,丢下她快步走了。

红凝冲他的背影道:“有事就用传音符叫我!”

白泠消失不见,也不知听到了没。

红凝找块大白石坐下,顺手从头顶扯了几枝杏花继续糟蹋,很快花瓣花蕊就落了一地,正玩得起劲,忽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十分轻柔悦耳,带着种无形的蛊惑力,竟听得她心中一颤,抬头看,却是一十六七岁的姑娘和一白衣男子相拥着朝这边走来。

姑娘长得固然有几分姿色,那白衣男人更是罕见的美男子,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双桃花眼尤其妖媚,顾盼之间风情万种,以至于看到它,就能让人忽略他身上别的缺点,诸如眉毛太过秀丽,脸部线条太柔美,缺少阳刚之气等等,红凝一直觉得白泠的长相无可挑剔,然而这个人的美却已不仅仅只限于长相,一举一动,一嗔一笑,皆媚态横生。

他搂着姑娘的腰,低声陪着甜话。

红凝竟隐约觉得面上发热。

白衣男人很快留意到她,眼睛一眯,停住脚步,转身对那姑娘道:“三娘,你先回去,我晚上再来找你。”

姑娘低头:“陆郎。”

白衣男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听话。”

姑娘似已痴了,茫然点头,乖乖离去。

雪白的衣衫下摆镶着银丝边,衬着雪白的精致的缎靴,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知道他站在面前,红凝若无其事,低着头继续掐杏花。

“姑娘怎的一个人在此?”声音含着笑意。

红凝并不抬脸看他:“走累了,坐着歇会儿。”

白衣男人也不怕唐突,缓缓取过她手中花枝,行为透着三分轻佻,语气却很温柔文雅:“小生也想在这里歇歇,不知姑娘会不会生气。”

红凝看着他手中的花,咬唇:“当然可以。”往旁边让了让。

白衣男人果然往她身边坐下,声音更加温柔:“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怎好一个人跑出来?”

“我啊……”红凝正打算说,忽然又停住,似想起了什么事,抬手丢给他一件东西,“公子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白衣男人下意识接在手里,看清之后立即面色大变。

红凝这才敢看他的眼睛,冷笑:“妖狐,还想害人!”原来先前被他看那一眼,她就已经感觉不对,心神恍惚似不能自主,知道是媚术,于是暗自取出怀中的桃木珠握在手里,趁其不备丢给他,桃木本就有辟邪的功效,文信特地做了给她防身用,经过几番炼化,普通妖怪在它跟前,应该是什么妖法都不能用的。

头顶阳光灿烂,正好借得日主之威,红凝口里念诀,掌心隐隐有光华亮起,一声“打”,便直朝对方身上拍去。

男人受她一掌,闷哼。

红凝起身,冷冷道:“孽畜,竟敢以媚术害人,你可知罪!”这本是文信的话,如今她照样学来,竟也有几分震慑力。

男人双肩微微抖动。

以为他害怕,红凝放软了语气:“念你修行不易,我有心饶你,那姑娘中了你的媚术,元阴被摄走大半,身体必受损极重,若你趁早将吸得的元阴送回去,我便不再追究。”

“是么?”男人缓缓抬起脸,桃花眼中闪着醉人的笑意。

红凝呆。

男人轻笑,轻轻吹了口气,掌心的桃木珠立即化为灰烬,随风散去,无影无踪。

红凝大骇.

男人本也意外,挑眉打量她:“想不到竟是修行之人,小丫头也敢玩花样,区区桃木珠岂能敌得过我们的三味真火。”

三味真火!红凝后退:“你是九尾狐后裔?”

男人眼波流动:“你叫什么?”

惊骇之下根本没想过提防,不慎与他的视线对上,红凝心中一阵迷糊,昏昏沉沉,顺着他的话回答:“红凝。”

男人轻声:“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红凝此时全不能自主,果然挪动脚步走到他跟前,痴痴地看着他。

男人伸手搂她入怀,托起她的脸细细看了片刻,露出满意之色:“这点法力也敢降我,有趣,不如多与我消遣几日。”

红凝茫然点头。

男人笑着低头要去亲她。

一阵劲风吹过,头顶无数花瓣如急雨般落下。

轻飘飘的花瓣打在身上,竟疼痛难忍。

“谁!”男人迅速抱着红凝避开,正要发怒,陡然间却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脸色大变,丢开红凝,化作一只五尾白狐逃走。

红凝猛然惊醒。

锦袍绣带,长身玉立,神情温和,凤目中隐隐含着笑意,尽管离得还远,却能依稀嗅到他身上飞来的香气,大约是有他在的缘故,周围的花似乎也开得比先前更艳丽了几分。

“是你!”红凝惊喜。

锦绣微笑:“多时不见,又长大了。”

不知怎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红凝竟听得一阵脸热,再看那张俊脸,与三年前相比根本没什么变化,于是更坚定了心中猜测,镇定地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

锦绣缓步走到她面前,看着白狐逃走的方向:“他这次是偷跑出来,其实并未惹出人命。”

红凝道:“你认识他。”

锦绣道:“他原是北界狐族的公子,名叫陆玖,只因天生就有三尾,所以深得北界王宠爱,不能拂了北界王的面子。”

红凝迟疑了一下:“他会不会报复你?”

锦绣摇头:“北界族规极严,他既回去,自会有人处置。”

红凝放心,正要说别的,却见他低头看着满地花瓣发愣,顿觉后悔万分,攀折花木破坏环境本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何况对方很可能就是花妖,且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如今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催花恶行,未免无礼。

半晌,锦绣轻声:“你做的?”

人有脸树有皮,红凝手足无措,却又说不出道理:“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锦绣看了她片刻,叹道:“既不喜欢,自有你的缘故。”

见他并无责怪之意,红凝松了口气,没留意话中的问题,只是诧异不安,才见过两次面而已,没道理这样在意他的看法,难道……他在自己心里已经那么重要?

锦绣道:“还是喜欢现在这样?”

红凝回神,笑道:“我没那觉悟,不喜欢修仙。”

锦绣不语。

红凝有自己的道理:“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仙道其实就是擅自改命,以求长生永恒,这有违天理循环规律,所以成仙就要经历数次天劫,由此可见,真正的天道是让我们按自然界的规律走,好好做人,你难道不觉得,你们那样才是在逆天?”

锦绣微愣。

红凝道:“何况天天修行,无情无欲,就算长生,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锦绣道:“神仙自有神仙道,未必如你想的那般无情。”

红凝故意“哦”了声:“原来仙界也有情有欲?”

锦绣道:“自然。”

红凝忍笑:“你的意思,先要禁情灭欲修仙,成仙以后就可以纵情纵欲?”

见她直言直语全无忌讳,锦绣也听得笑了:“不同种属不能结合,仙凡更是有别,此乃天道,正如丈夫修仙,妻子却坏他功德,岂非可惜?若只留恋凡尘,将来又如何飞升?清苦修仙,为的正是要了断这一切尘缘,双修不过是互相补益,二人并无情意,直到载入仙籍。”

红凝心中一动,半开玩笑:“你很想让我修仙?”

锦绣微笑:“仙道永恒。”

看着那双明亮温柔如水波的眼睛,红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正巧此时,传音符忽然有了动静。

“城外寺里出事,我要去看看,不回来了。”白泠的声音。

红凝忙问:“师父知道么?”

白泠道:“说过。”

原来他这是专程告诉自己的,红凝喜欢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一来担心他的安全,二来她本身也无聊,立即问:“你在哪儿?”

白泠似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城东的天和寺。”

红凝道:“你等我。”收了符。

锦绣叹息:“你最好不要乱跑,不是每次出事我都能赶来。”我已经很难卜算你的事。

红凝听出话中意思:“你一直在保护我?”

锦绣没有否认。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保护别人,红凝再难用别的借口解释,心跳不止,匆匆抬脚就走:“我只是去看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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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溺死在房间

远远的,白泠站在树荫下,旁边还有个白衣女,红凝认得她,一时也不好过去,忙闪到树后。

“再纠缠,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我还不是为你!”

“你杀了小珂。”

“那又如何,她不死就会误了你!”白衣女激动,提高声音,“人妖殊途,你们并非同类,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否则必遭天谴!”

白泠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白衣女抱住他的手臂,仰脸摇头,“你以为我喜欢害人?作孽太多会使将来的天劫加重,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就不怕?”美眸中渐渐有光华闪烁,她望着他的眼睛:“我们一起在昆仑山修炼二百多年,你还每常说我胆小,任他们欺负,可只要你在,我什么都敢做,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

白泠沉默许久,推开她:“我已经饶你一命。”

白衣女道:“跟我回昆仑山。”

白泠侧身。

白衣女看了他半日,恨声:“她本就该死,若不是她,我们可以一起修仙度劫,我只恨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白泠怒:“贺兰雪!”

白衣女咬牙:“你不要后悔。”

长袖一挥,她整个人便消失了。

红凝听得清楚,反倒有点同情这贺兰雪,因爱生恨,总是感情这东西最难捉摸,付出再多未必能收获,感慨的同时,她不知为何竟又生起几分惆怅,人与妖不能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就是修仙……

“出来。”白泠的声音。

知道被发现,红凝忙从树后走出去,笑道:“我见你们有事,不便打扰。”

白泠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红凝忍不住:“她也是和你一样?”

话问出口,本以为白泠不会理,哪知他竟停住脚步,破天荒地回答了:“她是昆仑山的雪姬。”

红凝意外,“哦”了声,不再追问.

据说天和寺本是座小寺,近十年来才逐渐扩大规模,香火渐旺,如今也算小有名气,此刻许多百姓围在门外阶下,议论纷纷。

红凝挤不进去,问白泠:“出了什么事?”

白泠道:“死了个人。”

红凝惊:“怎么死的?”

白泠道:“溺死的。”

红凝松了口气:“里面有池塘?”

白泠沉默片刻,道:“他是在房间里被溺死的。”

房间里无缘无故溺死人,显然另有蹊跷,红凝诧异:“会不会是被人谋杀?既是寺院,应有佛法庇佑,不该发生这种事的,那东西很厉害?”

白泠摇头:“此寺建成至今历时不长,佛气不重,佛光尚弱。”

红凝沉思片刻:“多半是个水里的东西在作怪,你能不能感觉到?”

白泠道:“须待它现身。”

发生命案,周围百姓脸上却全无惋惜之色,反倒有些幸灾乐祸,红凝正在奇怪,忽见门内走出一群人来,除了几个和尚,还有数名衙役,两名青袍护卫,当先三人,当中一个身穿绯色官袍,五十来岁,面目威严,左边作陪的是本县的陶知县,右边则是天和寺住持。

那穿绯色官袍的人朝众百姓一拱手,朗声道:“海某蒙圣上钦点为越州知府,正当赴任,前日路经此县,本欲在寺里寄宿一晚,不想竟遇上这等凶事,此县隶属越州,本府难辞其咎,必将彻查此案,知情者皆可来报,若经查实,必有重赏!”

是新来的知府?红凝暗忖,寻常官员上任谁不是预先知会下属,好吃好住接待着,他却寄宿在这城外寺里,表面看还算正直,但也难说,这年头有几个好官?保不准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道貌岸然,有意捞个名声……

旁边两人低语。

“仗着有几个钱,大舅子又是知县,成日横行霸道,如今死在佛祖的地方,当真是报应,查不清楚才好呢!”

“莫要连累和尚!”

“郑可那种人怎会住这种地方,必是打听得新知府路过,跟他大舅子一道来卖乖讨好,不知送了多少银子。”

“那也未必,听说海公先前在明州是极有名的清官。”有声音插进来。

二人俱冷笑。

死的是知县的妹丈,谁愿意去淌这浑水?何况这种恶霸死了,百姓只会拍手称快,纵然知道线索,也不会帮着捉拿凶手,因此人群渐渐散去。

红凝低声:“怎么办?”

白泠不语。

虽说这郑可罪有应得,但难保那东西不会再害别人,见知府海公转身要进去,红凝决定赌一把,上前两步,大声道:“大师,民女与师兄路经此地,想要在宝刹借宿几日,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

众人俱回身看她。

住持不敢擅自作主,只看海公。

陶知县呵斥:“放肆!知府大人在此,怎容闲杂人等住进来!”

这姓陶的官威还真不小,红凝只望着海公:“早听说海大人爱民如子,民女才斗胆相求,望海大人恕罪。”看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海公和颜悦色:“这里刚出了命案,你们……”

红凝抢道:“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与师兄平生从未作恶,也不曾仗势欺人,还有谁会无缘无故害我们?”

海公愣了下,若有所思。

陶知县也听出不对,却碍于海公之面不好发作。

红凝道:“大人乃朝廷命官,身份尊贵,尚且不怕,我们还怕什么。”

海公微露赞赏之色,还是摇头:“你二人年轻,当以性命为重,别处去吧。”

红凝道:“不瞒大人,我们本是修行之人,所谓僧道一家,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合适。”停了停,她又笑道:“或许民女还有办法拿住杀人凶手。”

海公果然两眼一亮,沉吟。

陶知县忍不住道:“你二人年纪轻轻,有什么本事拿凶手,胡闹!”

红凝垂下眼帘:“本事要使出来才知道,民女方才听人说,本县陶大人也是二十岁上中的举人,岂非也是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

陶知县既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轻哼:“生了张利嘴。”

海公笑问旁边住持:“可还有空的客房?”

住持回道:“尚有几间。”

海公道:“既然你二人有这等胆量,便住下吧。”

果然是个好官,红凝作礼谢恩,拉着白泠进门.

陶知县一来有心为难二人,二来死的是妹夫,原是打听到知府大人路过,忙忙地带他来献媚,谁想反叫他丢了性命,妹妹未免哭闹,自然烦恼不已,因此迫不及待要催拿凶手,红凝也不推辞,提出去现场,住持便引着众人来到了郑可住的房间。

房间干净,略嫌简朴,但仍可以看出这是寺里的上等客房。

海公道:“下人发现时,郑公子便躺在中间地上,浑身湿透,如在水里浸泡过,据仵作查验,是溺死。”

红凝检查窗户,发现被钉得严实,于是问:“当晚有没有人来找过郑公子?”

众衙役道:“我等一直在院子里把守,不见有动静。”

红凝不语。

住持叹道:“阿弥陀佛,敝寺原本不过弹丸之地,这十年来多得郑檀越资助,方有今日,想不到他竟未得善终……”

郑可欺压百姓恶名在外,倒舍得出钱修建寺院,红凝暗笑:“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事?”

沉默。

海公道:“他身上沾了些水草。”

红凝道:“哪里的水草?”

住持略作迟疑,答道:“是本寺莲花池里的,郑檀越喜欢那池,在里面投养了许多鱼,不让我等擅自动它。”

红凝点头:“这就对了,他是被池塘的水溺死的。”

陶知县冷笑:“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跑去池塘了?”

海公也道:“当晚郑公子一直在房间里,并未出门。”

若说池塘里有作怪的非人的东西,这位知府大人会不会相信?红凝难以解释,反问:“难道说池塘的水流进房间把人溺死,大人会信?”

海公摇头。

陶知县哼了声:“荒唐!”

红凝拿不准,转脸看白泠。

白泠微微颔首,轻声:“佛。”

红凝莫名。

白泠道:“寺里的东西不是都有‘佛’字标记么。”

红凝大悟:“对,方才我们那房间不是所有东西都作了标记么,怎么这儿的没有?”

一小和尚忙站出来合十:“郑檀越说看着碍眼,叫小僧换掉了。”

众人意外。

海公怀疑:“当真?”

旁边另一和尚作证:“确实是郑檀越叫换掉的。”

红凝摇头,一个出钱修建寺院的人,却嫌“佛”字碍眼,处处有“佛”在,道行浅薄的妖怪自然不敢作怪,他自己去掉了护身符,因此遭殃,果真是天意。

陶知县不自在:“如今是找凶手,不是找什么佛。”

红凝道:“既要彻查,自然要问清楚些。”

案情古怪,海公原本也没指望二人,点头:“也罢,今日且先歇息吧。”

陶知县附和两句,又再三邀海公进城安顿,被海公婉拒,因对妹夫平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如今见他死得蹊跷,且是在这种地方,不免也心虚,出门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告辞离去,留下数名衙役保护海公安全,毕竟朝廷命官若在自己的地盘出事,是难逃罪责的.

花香袅袅,花朝宫城四季如春,锦绣负手立于朱栏边,看着栏下那簇如火的红茶花,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身后,一个穿着红白轻衫、手持杏花的女子轻声唤他:“神尊大人。”

锦绣侧过身。

女子吞吞吐吐:“她们都说……神尊大人即将卸任,回归中天。”

锦绣微笑:“怎么?”

女子垂首,低声:“没有,只是今后我们就见不到神尊大人了……”

“晋升天神乃是喜事,莫非要神尊大人留下来看着你不成,”旁边那冷傲女子打断她,挥手,一树红梅立即盛开,芳香扑鼻,“只要我们潜心修行,将来位列上仙,自有天庭重逢之日,你这般黏着,只会扰了神尊大人修行。”

先前那女子涨红脸,怒视她。

锦绣道:“梅仙说的不错,纵然我不在,自有新任花神,既是我族类,将来自会照看你们,何况如今能不能归位尚难料定,你二人万万不可因为此事误了修行。”

杏仙这才高兴:“真的?”

锦绣正要说话,却又停住,转脸看天边飞来的祥云。

云头按下,但见来人雪衣长裙,容貌美丽,端庄的姿态中透着几分天然的妩媚,一双美眸似嗔还喜,正是那北瑶天女。

锦绣不意外:“天女。”

北瑶天女也不作礼,缓步走到他身旁:“贵人多忘事,连陆瑶二字也不记得?你若还这么客气,下次我也只好照样拜上中天王了。”

锦绣抬手让坐。

陆瑶美眸一转,打量四周,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早听说花朝宫里景色好,果不其然,本想多来走走,又怕你嫌我烦。”

锦绣含笑:“不敢。”

陆瑶低声:“陆玖的事,多谢你。”

锦绣道:“北界王不要怪责就好。”

陆瑶摇头:“是他不好好修行,擅自跑下山闹事,若非你教训他,将来必闯大祸,那时连父亲也救不得。”停了停,她又将眼波一横:“既是一家人,你自当管教他,何必见外,父亲只有感激的,怎会怪责。”

锦绣愣了下,随即微笑。

他二人兀自说话,杏仙上过茶,退回到梅仙旁边站定,低声抱怨:“总是来缠着神尊大人做什么!”

梅仙道:“她是将来的中天王妃,自然能来。”

杏仙愣了愣,忽然道:“若是我们能做她的侍女,岂不是可以跟着神尊大人了?”

梅仙颇为不屑:“胸无大志。”.

池水沉沉,池面宽阔,由于夏季未到,尚不见新荷叶,只浅水处有许多东倒西歪的枯荷梗,二人站在池边。

“以前寺里从没出事,它怕见佛字,肯定不会太厉害。”

“恩。”

“住持不是说郑可喜欢这池塘么?但你看那些水草,那枯荷叶……池塘从来都没被清理过,”红凝仔细看了许久,抬脸,“里面有鱼倒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鱼在作怪?”

白泠不答。

红凝叹气:“你就不能多哼一声?”

白泠看看她:“恩。”

红凝忍不住笑了,指着他正要说话,却听得左边传来人声,十分耳熟,转脸看去,原来是一对白衣男女在那边调情。

看清二人相貌,红凝震惊不已。

白衣女正是贺兰雪,而那个男人,一双眼睛摄人魂魄,不是狐妖陆玖是谁!

二人都是难得的人物,论相貌也算般配,但两人若是貌合神离,看上去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红凝叹息,贺兰雪气愤之下竟用起这种笨法子,白泠像是会为她吃醋的人?到头来除了自己,谁也气不到。

白泠果然早已看到,微微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红凝试探:“她将来怎么脱身?”

白泠道:“与我无关。”

红凝道:“你也太无情了。”

白泠看着她,似有点愣。

红凝没注意,探身朝那边张望,却见贺兰雪坐在陆玖怀中,双手勾着陆玖的颈,一双美目却远远瞟着白泠,见他毫无反应,渐渐地也演不下去了,露出伤愤之色,陆玖是什么人,很快就发现美人状态不对,跟着看过来,红凝不慎与他的眼睛对上,顿时心中又开始恍惚,直到白泠侧身挡住视线,才猛地清醒过来,暗自后悔。

白泠拉起她就走:“那是白狐,仔细些,不要上他的当。”

红凝也觉得不该多事,点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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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请花神

高等妖精都进了寺,不只白泠,还有一只雪妖和一只五尾狐狸。白泠可以排除,至于另两个,红凝也认为可能性不大,首先,郑可入寺才遇害,可见那妖怪必是寺里的,而且郑可曾多次来天和寺,直到前日住进来换掉了带“佛”字的东西才出事,说明那妖怪白天不能现身害人,并且惧怕佛法,修为不会太深,贺兰雪与陆玖能在寺里随意走动,杀人根本不需要条件。

红凝躺在床上想了半日,决定再叫白泠一道去池塘边看看。

白泠站在门外。

红凝诧异:“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泠不答。

他是担心陆玖会来找麻烦?红凝很快明白其中缘故,心中一暖:“我们再去池塘看看吧。”

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人等在外面,白泠视若无睹,只管往前走。

“白泠!”贺兰雪拦住他。

“让。”

“师兄,我就在那边,有事叫你。”红凝识趣地找借口脱身,不待白泠多说,快步就走,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白泠,但她实在不想惹也惹不起这个麻烦,贺兰雪太过疯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别人没必要去掺合,叫白泠自己解决更好。

“让。”恼火。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她是我师妹,你不要无理取闹。”

听到解释,贺兰雪声音果然软了:“你别生气,我只是……”

红凝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白泠是知道其中厉害关系的,若真让她误会,说不定自己也会落得小珂那样的下场。

转过墙角,前面就是池塘。

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红凝差点摔倒,低头看,竟是团白影躺在地上,她立即后退,避免去看那双眼睛,同时张口就欲呼救。

“抱我过去。”懒懒的声音。

听出不是陆玖,红凝长长吐出口气:“你是谁?”

地上那人模样倒还过得去,与众不同的是,他生着一对长得出奇的耳朵,两只眼睛半眯着,闪着诡异的红光。

是只兔精?红凝反倒镇定许多,这妖精还未完全脱去本形,法力绝不会太强,难道……最近是他在作怪?

兔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喂,呆了?”

红凝叹气:“要抱你去哪里?”

见她不害怕,兔精未免意外,迟疑片刻,伸手往池塘另一边指了下:“我住在寺外,你先抱我过去那边。”

“好。”红凝俯下身作势要抱他,却在暗地里悄悄握住一张符,念咒。

兔精全无防备,察觉被制,大惊:“你做什么!”

妖气不重,应该没有害人之心,红凝有点怀疑,拔出腰间小剑指着他,冷笑:“人是不是你害的?再不说实话,必招天雷把你打回原形!”

听到打回原形,兔精急了,求饶:“我并没害谁。”

红凝道:“郑可是怎么死的?”

兔精道:“郑可是谁?”

红凝道:“这寺就是他出钱修建的,你怎会不认识?”

兔精分辩:“我平日很少出来,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见它的确不像说谎,红凝失望,不甘心:“你住在附近,就没见寺里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这寺里有没有别的妖怪?”

兔精似想起了什么:“你说死人?对,有人死了。”

红凝暗喜:“说。”

兔精道:“这事只有我知道,说与你,你须放了我。”

红凝毫不犹豫应下。

兔精道:“池塘里死了个人的。”

红凝道:“是前几天的郑可吧,谁害的他?”

兔精道:“什么前几天,是十年前。”

红凝惊讶:“十年前?”

兔精恢复懒懒的模样:“十年前这里是个小寺,只有几间房,那天夜里我来乘凉,见一个和尚和一个绿衣人坐着说话,那人要看什么龙宫水晶瓶,和尚就拿出来,那人连声赞价值连城,后来趁和尚不注意就把他杀了,用铁链子捆住沉在池底,拿着宝瓶走了。”

因贪心杀人,怪不得郑可不让清理池塘!红凝倒吸口冷气,这和尚无故被害,尸身至今未见天日,必定难入轮回:“那和尚是谁?”

兔精摇头:“这却不知。”

十年前寺里无缘无故有人失踪,打听起来该也不难,红凝告诫两句便放了他,转身往回走.

“十年前小僧还未入寺呢,”小阁楼上,小和尚一边整理经书一边道,“别说小僧,住持也都是后头才来的,这些年敝寺的人也不曾少过一个。”

红凝奇怪:“依你说,十年前这寺里就没有人留下来?”

小和尚放了经书,解释:“当年此地十分荒僻简陋,只有一位海明师父守着,哪里比得上如今这场面,后来海明师父云游去了,将寺交与郑檀越打理,郑檀越很是守信,出资重新修葺寺院,才有了如今的天和寺。”

红凝心里一惊,口里却笑:“怪不得郑公子会资助天和寺,原来是念着海明师父的交情。”

小和尚道:“他二人原是好友。”

红凝道:“海明师父有没有回来过?”

小和尚摇头。

这就对了!红凝道:“你们寺里这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那个池塘?”

小和尚想了想:“不知算不算怪事,那池塘的莲花开得比别处迟,落得却早,小僧因为觉得有趣,私下记了日子,无论先前开得多好,都会在六月十六那天落完花瓣呢。”

红凝诧异,若有所思。

小和尚道:“去年夏夜,有位师兄还说在池塘边看见了一个红眼睛长耳朵的妖怪,吓得他病了好几天。”

兔子跑出来乘凉,吓到和尚,红凝暗笑,怕他生疑,故意移开话题:“这两天没让人进来上香?”

小和尚垂头丧气:“上什么香,将来能逃出一条命就是万幸。”

红凝忙问:“怎么了?”

小和尚低声:“实不相瞒,郑檀越在敝寺出事,迟迟拿不到凶手,纵然知府大人不追究,将来陶知县也必不会放过我们,如今叫人守在外头,就是怕我们跑了。”

狗官!红凝暗骂,好言宽慰他两句,问了些别的事才匆匆离开,刚走到廊下,就听得几名衙役围在一处说话。

“郑可死的那房间有鬼,这几天弟兄们离远些!”

“真的假的?”

“吓你们做什么!昨晚我和赵三路过,听得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我二人壮着胆子推门进去,却什么都没了!”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

“姓海的不知几时才肯走,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悬着呢,晦气!”

……

怎么又有女人掺合进来了?红凝惊愕,回房将此事告知白泠。

白泠道:“不是海明,寺里并无怨气。”

鬼和妖不同,死后魂魄无所依附,无处藏匿,只能游荡在尸体附近,因此难逃黑白无常捉拿,除非它怨气冲天,鬼门进不去,正因为如此,有道之士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如今池塘没有怨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海明已经归去地府了。

红凝道:“或许海明师父已经想通了,但如今他的尸骨沉在池底不见天日,就算去地府,恐怕也没这么快入轮回。”她喃喃道:“既然不是他,就应该是那女妖做的,她也跟郑可有仇。”

白泠道:“我要回去看看。”

红凝回神,不解:“怎么?”

白泠沉默半晌,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贺兰雪行事素来冲动,不计后果,昨日跟我说了些气话。”

贺兰雪个性偏激,太容易迁怒别人,为了逼他回去对其他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文信道行高深,但那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狠劲可不是文信比得上的,距离太远,传音符早已失效,红凝也有点不放心,点头:“要不我们都回去吧。”

“带着你太慢,妖狐已经走了,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明日再来找你,”白泠说完,拉过她的手,将一只晶亮透明的手镯戴在她腕上,“有急事就叫我。”

这件东西红凝小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甚至还曾因为好奇拿它做过试验,每次白泠都能及时赶到,然而自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便不肯再用,如今见他又拿出来,不由叹气,勉强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总让内丹离体,很伤精神也很危险的。”

白泠轻哼,推开她,出门便消失.

黄昏天色,池塘边摆着一张香案,上铺黄布,设了蜡烛香炉令牌等物,以及许多三色纸写成的符。

头一次单独办事,红凝并无把握,海明师父虽与此案无关,但他无辜而死,尸骨沉于池底不见天日,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安心入轮回,如今关键在于,若直说池塘有尸体,恐怕没人会相信,陶知县本就有意为难,而且此事出来也会牵连到他,因为他家里正收藏有一只郑可送的水晶瓶,这是下人透露的消息。

要让海公相信,就要先让他相信世上有鬼妖。

这次的神很特殊,师父也从没请过,更别说红凝连普通口诀也记不全,她只得自己琢磨着行事,先是恭恭敬敬叩首,全神念咒,然后拿剑挑起三色符纸往蜡烛上点燃,默道:“弟子红凝,谨拜上花神座下,神君有知,令牌起……”

话虽不伦不类,意思却也清楚,她默念完毕,便紧张地盯着那三块令牌,目不转睛。

没有动静。

红凝不甘心,继续念咒烧符纸,重复了三四次,仍不见效果,她只得叹了口气,打算放弃,正准备收拾东西,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带着异香,纸灰四散。

“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

自己这水准能和神仙交流已算难得,哪能请到真身驾临,红凝第一反应就是出了纰漏,正在惊慌,如今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暗喜:“请花神。”

锦绣缓步走过来。

红凝本欲称大哥,却又觉得不妥,人家可能是几百上千岁的前辈,于是去了称呼直接问:“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也是保护我?

锦绣没有回答,只看着香案上那些符纸,含笑道:“这样是请不到的。”

红凝脸一红:“我就试试。”

锦绣轻声:“既不想修仙,也不好好学法术,将来一个人怎么在这尘世上活下去?”

话中全无半点嘲讽之意,感慨中隐约透着一丝担忧,红凝听得呆了呆,镇定地开玩笑:“让师父师兄他们养,我不能长生,肯定会比他们先死,再不行的话,就早入轮回早投胎算了。”

锦绣沉默片刻,叹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须记得都是天意,命中注定的劫数。”

话说得玄妙,红凝听得莫名。

锦绣道:“请花神做什么?”

红凝回神,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他,末了道:“我怀疑是这池塘里的莲花在作怪。”

锦绣转脸看池塘:“何以见得?”

潜意识里想要信任这个人,红凝不打算隐瞒:“事隔十多年,周围没有怨气,海明师父的魂魄不可能还在,他们昨晚听见那房间有女人的声音,更说明不是海明师父了,花事素来归花神花仙执掌,这里的莲花却开得古怪,每年六月十六之前全都凋谢,怕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吧,除了莲花妖,别的妖怪谁能这样自如地控制花时?”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郑可生前做恶太多,故有此报。”

红凝道:“但难保她将来不会再去害别人,而且她真和郑可有仇的话,就该出来说清楚,以免连累寺里的和尚,死的人是陶知县的亲戚,陶知县会迁怒他们,她若一意孤行,连累无辜的人,我只好逼她现形,到时候修为尽毁,可怪不得我。”

锦绣皱眉:“花木百年,届时便降下天雷,避过方能成妖,再修三百年又要历小劫,五百年大劫,两千年度劫成功,方能成小仙。”

红凝道:“正因为它修行不容易,事情没弄清楚,我也怕冤枉了她,说不定是别的妖怪,所以想找她问问,请花神代为召令。”

锦绣点头:“你做得对。”

红凝看着他半晌,直言:“你也跟她一样?”

锦绣果然微笑,没有否认。

仗着他脾气好,红凝笑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吧。”

锦绣道:“想要我帮你?”

红凝承认:“你能不能见到花神?”

“能,此事其实不须旁人插手,”锦绣看着池水,“并非她不愿出来,只是修为尚浅,白日不能现身,寺里处处有佛法,何况朝廷命官在此,又有官府的衙役,煞气甚重,今晚子时,你可叫他们解去武器,除去官袍,到这池边等着,她自会出来。”

和尚有佛珠这些随身护符也就罢了,原来她还怕带刀的衙役,怪不得那些人听到声音推门进去,她就跑了,看来她也很想出来说清楚事情,红凝放了心,试探:“你不是普通花妖吧,是……花仙?”

锦绣笑而不答。

红凝想起一事:“你知不知道中天王?”

锦绣道:“怎么?”

红凝将前日恶龙潭钟仙的话复述一遍:“他说拜上中天王。”

锦绣摇头:“他本是南天门的司时官,嗜睡,千年前曾误过一次,幸得帝君宽恕,想不到他竟还是不改这习惯,会有今天,也是注定的劫数。”

红凝自言自语:“可他说见过我,还说我跟中天王去看过它。”

锦绣不语。

红凝盯着他:“你是什么?红山茶?茶花仙?”

锦绣笑了。

红凝挑眉:“现原形让我看看。”

锦绣道:“让花妖现原形,很无礼。”

红凝笑道:“我是山野丫头,本来就不懂什么礼,你不怕我生气了作法收你?”

“胆大无礼,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锦绣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天色不早,快些去办事吧,晚上我再来。”转身走了几步,消失。

配红山茶?红凝涨红脸,周围空气中依稀还飘着香味,她忽觉心慌,忙转身往海公的住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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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沉冤昭雪

半夜,天空没有月亮,池塘边燃着五六支火把,火光里,红凝一身青衣站在池塘边,旁边海公也换了身素服,端坐在椅子上,陶知县作陪,那两名青袍护卫徒手立于两旁,众衙役捕快们已解去刀剑,二十来个和尚也摘除了念珠等物,都站得远远的。

“什么时辰?”海公侧脸问。

“将近子时。”一名衙役回报。

海公闻言不由皱眉,看向红凝,略带询问之色,听说今晚会有重要证人到来,他才特地率众人在此等待。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海大人放心。”锦绣绝不会骗自己。

此女提出这么希奇古怪的要求,海公原是有些担心,后悔答应得太过轻率,半夜里兴师动众,到时候若无收获,来日未免落人笑柄,如今见她一脸镇定,把握十足,才又渐渐地安了心。

寺里出了古怪凶案,陶知县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但知府派人来请,不能不硬着头皮相陪,他本就满肚子火气,如今听出又是红凝的主意,更加不耐烦:“故弄玄虚!依下官看,必是这些和尚捣的鬼,不如将他们收押,严加审问,不怕他们不招!”

住持大师慌得上前合十:“善哉,老衲敢担保,敝寺僧众绝不是凶手,大人明查。”

陶知县道:“当夜寺里并无外人,除了你们和尚还能有谁!”

住持急:“这……”

海公有些不悦:“此事有待商酌,待真相查明,本府必会还令妹丈一个公道。”

陶知县冷笑:“不知那个重要证人几时才来?”

子时快到,却丝毫不见动静,红凝也有点着急,转身问众人:“你们真的都去了武器?还有师父们,身上有没有带别的法器?”

众人俱摇头。

海公看着她。

红凝镇定地笑:“想是她误了时辰,待民女问问看。”

说完,她上前几步面向池塘,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张符,望着半空中默默念咒,将双手合掌一拍,再往上一抛,那符便飘飘悠悠飞上半空,自行燃烧起来。

符纸燃尽,空中现出两个大字:即到。

二字大如斗,闪闪发亮,停了近十秒才如流萤般渐渐散去。

众人看得清楚,哗然,再不敢小瞧她。

海公更有十分信了:“想不到姑娘竟是道门高人。”

事实上,红凝施展的只是最初级的幻术,实在是没办法,才急中生智用这小伎俩搪塞,以便拖延时间,闻言,她躬身道:“证人很快就到,还请两位大人再稍等片刻。”

海公点头,陶知县也不好再说什么。

红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急得不得了,虽说刚才用雕虫小技暂且糊弄过去,但也只能挡得一时,若那莲花再不现身,可就真的难以解释了……

正想着,池上忽有一阵风卷起。

风势来得猛烈,无数尘沙飞扬,却又并不寒冷,依稀带着荷叶莲花的清香,直钻到人心里,周围火光无故变得暗了几分。

众人纷纷以袖掩面,都道:“好香!”

红凝察觉到古怪,大喜:“既已来了,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原本黑沉沉的池面竟已铺满了荷叶,一个粉衣女子亭亭立于荷叶上,粉脸桃腮,十分清秀美丽,恍若仙女。

众人惊骇.

陶知县面如土色,颤声:“何……何方妖孽!”

海公也惊:“这是……”

红凝忙安慰:“大人不必惊慌,她便是民女所说的证人。”

这女子绝非寻常人,众人心里都明白,不敢多言。

海公到底见多识广,加上为官多年身怀正气,很快就定下神:“姑娘是何人?若知道本案的始末,不妨如实讲来。”

那粉衣女子弯腰作礼,声音十分好听:“回禀大人,小女子乃是这莲花池里的莲花,名叫连华,今日特意为一件冤案而来。”

海公道:“郑可是谁杀的?”

粉衣女子道:“正是连华。”

陶知县闻言,立即在椅子扶手上一拍,横眉呵斥:“原来你就是凶手,来人哪!”喊出口发现不对,忙喝红凝:“还不快些助本县捉拿凶手!”

红凝冷冷看他一眼:“大人急什么,她既然敢主动来认罪,还会跑了不成?就算是凶手,也要先听完供词吧。”

海公点头,问连华:“你与郑可有仇?”

连华摇头。

海公皱眉,沉声:“大胆妖孽,竟敢擅自害人性命,若还不细细道出缘故,本府今日定不轻饶!”

“大人在上,连华岂敢隐瞒,”连华低声,“连华杀郑可,乃是为了替别人报仇。”说到这里,她竟流下泪来,转向众人:“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十年前,这天和寺里有一位师父,法号海明。”

海公看住持。

住持上前回道:“敝寺确实有过一位海明长老,外出云游未归,只因老衲来得迟,与他素未谋面。”

连华拭泪:“连华在这池塘里已有百年,十二年前一场大旱,池水枯竭,幸亏海明师父每日担水相救,连华受此恩情,本想修得人身再行报答,谁知他却被郑可所害,死得不明不白,好在苍天有眼,事隔十年,郑可竟又住进来,还自己换掉了房间里所有带‘佛’的东西。”

海公道:“于是你便杀了他。”

连华点头。

陶知县道:“胡说!胡说!那海明十年前就出门云游去了,至今未归,不知死在了哪里,怎的怪到郑可身上!”

海公也道:“你如何知道他被郑可所害?”

连华道:“连华不敢有半句谎言,海明师父其实并未出门云游,全是郑可对外胡说的,十年前的六月十六夜里,郑可就已将他害死,用铁链捆了沉在池底。”她伸手往池塘中间一指:“就在那里,郑可怕人发现,因此特地出资修建寺庙,不准外人动池塘。”

想不到竟有这等隐情,众人面面相觑。

海公沉吟片刻:“你既是妖怪,当有法力,为何不搭救他?”

连华泣道:“他是连华的恩人,连华怎会不想救?只因那时修行太浅,几无法力,直到三年前才躲过天劫,勉强修成人身,却又惧怕寺中佛法,不得出来行动。”

红凝道:“所以你故意让这池里的莲花都在六月十六那天凋谢。”

连华道:“尸骨沉在池底无人知晓,恩人必定难入轮回,在地府受苦,花期乃是花神制定,连华不敢有误,只得私下让它们提前凋谢,好教人发现池中古怪,或能让恩人的尸骨重见天日,可惜始终无人领会。如今总算迎来大人,连华待要鸣冤,谁知大人一身正气,身边护卫又佩带刀剑,煞气甚重,故迟迟不敢现身,好在天赐良机,郑可也来了,连华才得以为恩人报仇。”

陶知县道:“郑可与海明本是好友,岂会杀他!你有何证据,休要血口喷人。”

连华冷冷看他:“证据便是知县大人收藏的那只龙宫水晶瓶,那本是连华为报恩,特意在暗中指引恩人寻到的,不想竟惹得郑可起了贪心,反为恩人招来祸事。”

陶知县白了脸,抵赖:“哪里有什么龙宫水晶瓶,胡说!”

红凝淡淡道:“就在陶知县家中宝库里,怎会没有,听说那藏宝库中奇珍异宝无数,何不拿出来请知府大人赏鉴赏鉴?”

海公厉声:“来人,去搜!”

陶知县倏地起身:“下官敬重大人,所以礼遇有加,大人不领情便罢,反听信杀人凶手的一面之辞,下官虽职卑位低,却也是殿前过来的进士,大人要擅自搜查下官宅第,未免过分逾权了。”

海公冷笑:“你的意思,本府无权搜查?”

陶知县拱拱手,神态已不再那么恭敬,嘴硬:“不敢,只是难叫人信服。”

“陶大人既是殿前过来的进士,本府自然不敢过问,”海公起身,“来人,请尚方宝剑。”

听到“尚方宝剑”四字,陶知县立时呆若木鸡。

其实海公在寺里住了几天,对这知县的所作所为也有些耳闻,有心要惩治他,区区一个知县,却私设藏宝库,藏有这么多贵重的宝贝,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连华急道:“大人,且待连华说完再请也不迟。”

御赐宝剑是最好的避邪之物,海公这才想到她害怕,于是止住两青袍护卫,转身命众人拿下陶知县,又回身向众衙役下人喝道:“闭了寺门!但有私自通风报信出去的,就地处斩!”

衙役们早已吓得不敢动,颤声答应,众和尚却松了口气。

海公重又往椅子上坐下,看连华:“仅凭你一面之词,怕也难叫人信服,安知那瓶不是海明自己送郑可的?”

连华正要说话,却见一阵阴风卷来。

不同于先前连华来时那阵风,这阵风格外阴寒,带着许多森森的鬼气,吹得人心里发毛,几支火把几乎熄灭,映得一张张脸惨碧惨碧的,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风住,一个灰衣僧合十站在池畔.

海公惊:“你是谁?”

灰衣僧未及回答,就听得连华惊喜的声音:“是海明师父!师父,你可还记得我?”

灰衣僧抬脸,但见他三十来岁模样,高额直鼻,眉宇间带着许多英气,笑容温和中透着爽朗:“你是莲花?”

连华飘飘掠下荷叶,拉着他流泪:“是我,你看,你看我修成人身了!”

听出此人身份,发现他身下并无影子,众人纷纷后退。

海公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灰衣僧低头,合十作礼:“贫僧正是海明,十年前被郑可所害,尸骨至今沉在池底不见天日,贫僧也在地府受尽苦楚,今日阎王见贫僧罪业已消,本要送去投胎,幸有一位神尊送信说情,因此答应让贫僧前来对质,以免冤枉无辜之人。”

海公道:“如此,你果真是被郑可害了,因为那龙宫水晶瓶?”

海明颔首:“此事原有根由,贫僧年少时交友不慎,入了草寇之流,杀人无数,因逃避官府追捕才落发为僧,后来虽有心改邪归正,却终究是罪孽深重,故教死于郑可手上,在地府赎罪十年,如今罪业已消,还求大人作主,捞出池底尸骨,让贫僧得入轮回。”

海公感慨:“可见天理昭昭,谁也不能逃过因果报应。”

红凝淡淡道:“不必什么都归功于天,天也是借人的手办事,它只是因为掌握了一切,所以才能定下什么天道让别人都去遵守,未必就真的公平,有些人作恶多端,还能活得好好的。”

海明摇头:“今世不报,来世也会报。”

红凝道:“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今世,来世如何谁又记得,上天有什么了不起,它只是借连华的手替你昭雪,然而连华私自杀人,也会加重她将来的天劫,若她度不得天劫,便要被打回原形,这也要归于天意,可见上天是个无情的东西,而我们有情,也就变得弱小。”

海明愣,看连华。

连华低声:“连华心甘情愿。”

海公叹道:“身为异类,这等情义却不输于人,委实难得。”

海明合掌念了声佛号,望天:“此事既因贫僧而起,与他人无关,将来若有劫难,贫僧愿一力承担,但求上天不要连累于她。”

连华摇头:“纵使连华不插手,师父的冤情也自会得以昭雪,只是……”停住。

海公何等聪明之人,早已看出端倪,正色道:“你擅自害人性命,原是大罪,本府念你一点感恩之心,且身为异类,不知人间王法,如今肯主动投案,郑可又行凶在先,便饶了你这次,今后万不可再害人。”

连华作礼:“谢大人。”

海公笑看海明:“因果报应,也是你合当有此劫难,如今你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虽非同类,彼此却恩情不浅,不若本府作主让你还俗,方不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何?”

连华发呆。

海明沉默片刻,称谢:“大人肯开恩饶过她,贫僧已是感激不尽,然人妖殊途,草木之族不入六道轮回,贫僧怎好平白毁了她修行,容先告退。”

海公意外:“你……”

海明转脸看了连华半晌,轻轻推开她,转身,随风隐去。

连华呆立半日,忽然掩面奔入池中,随那些莲叶一起不见.

照着连华指的位置,众人很快就从池塘里捞出了尸骨,收敛入棺,海公亲自带人去陶知县家搜查。郑可恶名人人尽知,如今死了本无可惜,查清真相为的是不冤枉寺里和尚,今夜之事虽玄,却有这么多人作证,至于陶知县,他的恶事数不出千件也有百件,那宝库就已足够定罪了。

风婉娩,夜阑珊,红凝心情复杂,默默走过假山石,却见先前那只兔精又躺在地上。

一见她,兔精就竖起耳朵:“你又要抓我?”接着他开始絮絮叨叨数说自己修行不易。

红凝好笑,打断它:“你别出来吓人,我就不抓你。”

兔精放了心。

红凝道:“你也要修仙?”

兔精道:“不想,我只是机缘巧合得了粒寿星老儿吃剩的仙果,才成了现在这样。”

红凝轻叹:“是啊,修仙很无聊。”

兔精赞同:“说的是。”

“做兔子就很好?”耳畔响起温和的声音,“你会被狼豺吃,或许还会被人抓去烹炸下酒。”

二人同时愣住,不知何时锦绣已站在了旁边。

锦绣看那兔精;“难得你有此仙缘,修仙虽无趣,但你又如何知道神仙的日子不好?那时你可以像现在一样睡觉乘凉,且无生死的烦恼,来去自如,岂不更好?”

兔精呆了呆,跳起来:“说得对,我去修炼了。”化作玉兔跑开。

眼见它消失在对岸,红凝好气又好笑,瞟着锦绣:“有这样点化的?你这算不算是在诱惑别人?”

锦绣微笑:“威逼诱惑也好,我只是说了实话,仙道永恒,它能想通,你为何不能?”

红凝往石头上坐下,挑眉:“你总想让我修仙,打算拿什么诱惑我?”

锦绣毫不犹豫:“情,仙道永恒,性命长存,自有永恒的情,凡间却没有,每一世便会忘记前世之情,正如你,可还记得你的前世?到来世,你更会忘记现在的师父、师兄,想要它永恒,惟有修仙。”

红凝沉默许久,道:“连华喜欢海明师父。”

锦绣道:“仙凡有别,人妖异类,强行结合必遭天谴,对他们没有好处。”

红凝惆怅。

锦绣道:“来世海明若肯潜心修行,他日若真有缘,二人自能同登仙道,不比在凡间更好?”

红凝望着他:“你也是修仙的?”

锦绣道:“算是。”

红凝道:“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锦绣看了她片刻:“我欠你的。”

话说得自然,在红凝听来却凭空多了几分暧昧,她很不自在:“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什么。”

锦绣道:“不记得也好。”

被他看得心慌,红凝别过脸:“这次的事……谢谢你,我明天就回去。”

“不要再出来乱跑,我最近没多少时间来看你,”锦绣叹了口气,轻声,“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劫数,你定要明白这个道理。”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红凝心底竟生起一丝不安,含糊地“恩”了声,忽然起身:“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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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身份

一个秘密被埋藏了整整十年,至如今方才真相大白,连华重情重义,海公十分感慨,因此特地下令,命寺里众僧守护池塘,不得将连华之事宣扬出去。听说陶知县倒台,百姓皆拍手称快。至于郑可之死,海公对外只宣称是海明的冤魂索命,反正他本就是一恶霸,这样正好应了那句因果报应的话,也能警示世人,这时代的人敬畏鬼神,加上众衙役将海明现身之事讲得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信。

海公原是打算重赏红凝,回头却寻不见人了。

红凝一大早就离寺,匆匆往回赶。

三月阳光灿烂,远远的,山坳里出现一片杉树林,林边几间小小茅屋,檐上茅草在微风中颤动,天然淳朴美如国画。见识过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这种房子未免显得太简陋,然而红凝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满,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里面有多温暖舒适,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几间屋子,连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那是“家”一样的感觉。

青石阶干干净净,房门半掩。

红凝不自觉停住脚步,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点儿心惊肉跳,至于什么缘故,她也不清楚,白泠说过今日回寺里找她,这一路却不曾遇上。

他已经知道事情解决了,所以才没再去吧。

红凝自我安慰,快步上前推门。

门开的一刹那,她才发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平日大开的两扇窗户此刻都紧紧闭着,房间光线因此显得有点昏暗,里面两个人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文信盘膝闭目坐在竹榻上,白泠面无表情站在旁边。

不同的是,地下多了摊血迹,还有个人。

雪衣白发,美得可怜,她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发呆。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劫数”,想到昨夜锦绣的话,红凝隐约猜到了什么,变色,快步走过去:“师父!”

文信睁眼,微笑:“回来了。”

红凝看着白泠,冷冷道:“是她?”

漂亮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内疚之色,白泠移开视线,不看她的眼睛。

文信摇头:“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因此守阵修炼内丹,只没想到还是难逃劫数,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怪她也无益。”

“我不信什么劫数!”红凝怒,快步走到贺兰雪跟前,“你喜欢我师兄没错,可你现在害了我师父。”

贺兰雪咬唇,别过脸:“只要他跟我回去,我也不会……”

“啪”的一声,未等文信阻止,红凝已扬手扇了她一耳光:“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会伤心?一个男人就能让你滥杀无辜,有本事你把全天下人都杀光,再问他会不会跟你走?”

贺兰雪捂脸,眼眶红红似有泪珠涌上,却又极力忍住,望向白泠。

白泠不动。

贺兰雪轻声:“你从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白泠沉默半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雪。”

贺兰雪望着他,目光渐冷:“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在昆仑山又要救我帮我!纵然我不如小珂,若你对我有对你师妹一半好,我也知足,是你逼我下手的!”

这女人性行偏激,红凝既是恨又是同情:“你没有错,但我师父又有什么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说完转向文信:“她这点法力,怎会伤到师父?”

文信道:“她是趁我修炼内丹之际下手的,想不到有人竟能破我的阵。”

红凝想也不想:“是陆玖,九尾狐一族通晓阵法。”

文信也不多追究,看贺兰雪:“我是修行之人,如今你敢做出这等事,就不怕将来受天谴?到时候非但不能成仙,多年修行也会毁于一旦。”

贺兰雪大笑,恨恨道:“我勉力修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同登仙界,如今他不肯跟我在一起,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她缓缓直起身,看白泠:“小珂是我杀的,你师父也是我害了,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上,要杀便杀,你不是想替小珂报仇么?”

白泠不语。

文信叹了口气,挥手替她解了咒:“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你且去吧。”

贺兰雪并不道谢,也不看白泠,径直出门离去。

红凝虽气恨,却不好多说,过去扶着文信:“师父要不要紧?”

文信拍拍她的手,微笑:“担心什么,可是自寻烦恼,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生死没有什么不同,褪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劫数过去也是好事。”

红凝沉默片刻,起身就走:“我去采药。”

白泠不说话,也匆匆跟出去。

文信摇头.

自从被贺兰雪暗算,文信的身体便急剧衰弱下去,红凝急得不得了,四处寻好药,甚至还多次去城里请教郎中,白泠偶尔也会带回些珍贵药草,不知是从哪里采来的,或许是顾及到二人的心意,文信并不拒绝,只不过他表现得更加平静,不仅重新设置了周围的阵法,修行打坐也一如往常,不时还闭关。

秋去春来,转眼间一年过去,山坡上又是杏花如霞。

锦绣一直不见,他应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当初才会说那些话吧,天意,他有机会阻止,却也不能违背天意。

如火的杏花分外刺眼,红凝心中越发气闷,伸手一阵乱扯。

手被人握住。

优美的眼睛略嫌冷漠,白泠看着她,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波澜不惊:“师父自有仙缘,此事本是他命中的劫数,若安然度得此劫,再过百年便得以肉体飞升,成为散仙,那样最好不过,如今虽事出意外,但也顶多舍弃这凡胎肉体而已,他自己是明白的,你又何必伤心。”

红凝甩开那手。

白泠皱眉:“红凝。”

红凝没了力气,往石头上坐下:“师父说他时日无多。”

白泠道:“迟早会有这天,你可还记得钟仙说过的话?”

红凝面无表情:“师父未必能以肉体飞升,但若勤奋修行,自能载入仙籍。”

白泠道:“师父功德圆满,在阴司不会受苦,死即是生,将来必可修成鬼仙,正好应了钟仙那句话,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师父修行多年,能得道成仙,也算遂了他的愿,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那我呢?”红凝终于抬脸看着他,语气平静,“成仙了,就与人间再无瓜葛,对我来说,师父能多陪我们百年也好,那时我已经死了,随你们怎么成仙成佛,都和我无关,现在他被贺兰雪害了,一旦魂归地府,我们就是阴阳相隔,纵然将来修成鬼仙,我又去哪儿见他?”

白泠愣。

“我只认现在,现在他不是神仙,是养我十几年的师父,”红凝喃喃道,“我恨贺兰雪,她是疯子,你们的事凭什么要牵扯到师父,该杀人偿命才对。”

白泠默然。

红凝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忙抬手擦擦眼睛:“你别误会,我没怪你。”她叹了口气,低声:“我只是想说,生和死对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会修仙,会长生,会记得很多事,可我不一样,人间没有永恒的情,来世就算你们找到我,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们,所以今生才会想让你们多陪我些时候,你别怪我有私心。”

白泠看着她片刻:“我记得就够了。”

红凝眼圈又一红,勉强笑:“你们活几千上万年的,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个脑袋哪能都记得住。”

白泠不再多说,拉起她:“回去吧。”

红凝点头。

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旁边山石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贺兰雪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杏花瓣,似难以置信。半晌,她猛地抬起脸,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无数怨毒之色,口里喃喃道:“原来是她。”

长袖拂过,整片杏花林瞬间被白雪覆盖。

“好好的花,今日偏被你们两个轮番糟蹋。”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揽住她的腰.

美目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贺兰雪恢复娇弱的模样,顺势倚到他怀里:“陆郎。”

陆玖抬起她的下巴:“胆子不小,竟敢利用我。”

贺兰雪面色微变,勉强笑:“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倒不明白了。”

“你想激他,可惜办法好象没用对,”陆玖顺势在那樱唇上亲了口,“我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敢冒这个险,原来是区区一只冰妖,本以为你很有眼光,竟是我看错了。”

贺兰雪咬唇不语。

陆玖道:“你不怕我对付他?”

贺兰雪声音冷了:“你最好不要惹他,否则后悔也来不及。”

陆玖斜眸:“你有多大能耐为他报仇?”

贺兰雪冷笑:“你知道他是谁。”

“他的来历与我有什么关系,”陆玖不在意,“你当我真为这个吃醋?我只是没想到,为了他,你竟真的敢去对付文信,那是个大有福德之人,你就不怕将来的天谴?”

贺兰雪淡淡道:“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又将进阵的法子告诉我?”

陆玖笑得一派春风:“这回我却是真被你算计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以为你是想闯进阵去走走,或者也拜个师父。”说到这里,他又挑眉:“那丫头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至于冰妖,我就不明白他究竟有哪点好,连堂堂北界狐族公子也比不上?”

贺兰雪不答,媚笑:“你不是在那丫头手上栽过一次么,就不想尝尝她的滋味?”

陆玖舔舔她的耳垂:“她不过凡人一个,哪里比得上你我双修的滋味?”

贺兰雪闭目,酥胸起伏,低声:“她滋味如何,你没尝过,又怎会知道?”

“人妖殊途,不像你我同是妖类,还是少惹为妙,”陆玖突然离开她,转脸看着二人去的方向,眼波闪烁,“这丫头也真有点意思,我一直觉得奇怪。”

贺兰雪目光微动:“怎么?”

陆玖若有所思:“我那未来的姐夫似乎认得她。”

贺兰雪奇怪:“你姐姐不是上仙吗,姐夫自然也该是神仙,怎会认得她?”

陆玖叹气:“我这不是在奇怪么。”

贺兰雪道:“你父王不给你定亲?”

陆玖道:“须待我位列仙班。”

贺兰雪似笑非笑,略带鄙视:“狐性淫,怪道你会忍不住跑出来,他一心想要你成仙,可惜你却比不得你姐姐。”

陆玖悠然道:“我们九尾狐族岂是你们能比的,我天生三尾,如今已修行两千年,再修四千年便可直接晋升上仙,不像那些苦修多年也只能当散仙的,这中间玩玩还罢,我不想真惹出什么麻烦。”

贺兰雪掩口:“是怕你父王吧。”

“你不必激我,我不喜欢被利用,”陆玖拍拍她的脸,“我们北界仙族不是你们昆仑族,我也不是那冰妖,你做的事已经让我很生气,想要活命,就别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贺兰雪脸一白,嗔道:“说什么呢,我是怕你将来真成了仙,就不记得我了。”

陆玖将她从身上推开:“我记不记得不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惹了我,就乖乖听话。”停了停,他笑得温柔又文雅:“凡人我动不得,你这样的小妖精倒不成问题,虽说你迟早要受天谴,可我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你精魂俱散。”

贺兰雪不再说话。

陆玖道:“纵然我真动了那丫头,你以为他会跟你走?”

“但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跟我走,”贺兰雪冷冷道,“他曾因此丢了五千年修行,未能升仙,否则你这区区两千年算什么。”

“她果真有那么好?”陆玖意外,目中渐渐兴起一抹玩味之色,“我倒想尝尝了。”

贺兰雪终于露出笑意,柔声:“我也奇怪,她究竟哪里好呢……”.

花朝宫城里云气霭霭,朝露沾湿绣帘,主人不在,未免显得冷清寂寞。云髻高耸,明珠泛彩,陆瑶坐在窗前,任旁边杏仙低声耳语,她只远远靠着椅背,若无其事地把玩长而美的指甲,端庄娴静,却又不乏妩媚。

见她毫无反应,杏仙住了口,低唤:“天女?”

陆瑶这才“哦”了声:“这些都是真的?”

杏仙道:“婢子不敢在天女跟前说谎。”

见她自称“婢子”,陆瑶有点意外,瞟她一眼,笑道:“每常听他感叹门下凋零,自是想勉励同族修仙,何况身为花神,这也是分内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杏仙微愣。

陆瑶抬眉。

杏仙马上垂下眼帘,隐去目中表情:“那丫头是一心要做神后。”

陆瑶轻笑:“那只是年少轻狂罢了,何况她后来决心报恩,甘愿脱去本形做了凡人,早已忘记一切前尘往事,哪里还记得什么神后。”

杏仙道:“但当年神尊大人待她很不一般,还曾带着她赴瑶池仙会,她不过是……”停住。

陆瑶挑眉:“她不过是区区一小妖,哪里够资格赴仙会,要去也该带上你们才是。”

心里的话被她看穿,杏仙涨红脸:“我们岂会那般小心眼,只是神尊大人再过两年就要晋升天神,如今过分在意她,恐怕会耽误修行。”

“说了这半天,只这句话说到我心上,”陆瑶叹息,“此事我早已打听过,他本就是个多情的,必定还在为当年之事内疚,但因此耽误修行却万万不可,帝君也十分担忧,故令我多留心,你先下去,今后有事再来报我。”

杏仙松了口气,点头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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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阴阳相隔

自那日之后,红凝便平静了许多,为防止再生意外,师徒三个将方圆数十丈内都布了阵,白泠依旧漂亮冷漠,比起往常没多大变化,出去寻找灵药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往往一趟便能满载而归,都是难得的珍品,红凝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目前她也没心思去深究,只尽心照顾文信。

匆匆两个月过去,服用了许多灵药,文信的精神真的好了不少,最近几日他破天荒地停止打坐修行,只陪两个徒弟说话,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房间里,红凝小心翼翼捧上汤药:“师父。”

文信端坐在桌旁,已经换了身新衣,闻言接过药,却没有立即喝,随手搁到桌上:“白泠出去有几天了?”

红凝忙道:“他去采药了,这次可能走得远些,应该快回来了。”

文信点头:“药已经不少,如今天热,他的法力可能会受点影响,还是少出去为妙。”

红凝道:“师兄做事向来谨慎,不会怎样的。”眼睛却不自觉瞟了瞟门。

文信伸手拉她至跟前:“这些日子你在难过是不是?”

红凝扶着他的膝蹲下,口里笑:“怎么会,钟仙说师父迟早会载入仙籍,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文信叹道:“我原以为度得此劫,百年之后再飞升,如今虽说事出意外,但能脱去这肉体凡胎,修得长生,也算遂了我平生之志。”

红凝沉默片刻,道:“师父修成鬼仙,就真与凡间再无瓜葛了?”

仙凡有别,过于留恋尘世只会引出祸事,文信不答,摸摸她的脑袋:“当初收你为徒,也是因为你我有缘,今后我自有去处,你不必再多记挂,像往常一样过便好。”

见他担忧,红凝反倒笑了:“师父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师兄在么。”

文信摇头,欲言又止。

红凝没留意,垂下眼帘,笑道:“师父养了我这么大,我却没尽到半点孝心,来世更会忘了你们,未免有点没心没肺,师父不要生气就好,要不我先给你磕三个头赔罪?”说完,她果真跪到文信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文信无奈,拉她起来:“我本欲叫你修仙,但你……”

“但我天生一颗凡心,实在不合适修行,”红凝趴在他膝上,“不如来世师父再来点化我吧。”

文信笑道:“我正有这意思。”

红凝道:“就怕我是个俗人,没有那样的仙缘。”

文信道:“有心修行,未必就不能成,我早年曾写得一卷书,修行之法尽在上头,你若有心,便去翻来看看,将来或有重逢之日。”

红凝叹气:“和师父在一起是好,可修仙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万一这辈子还没修成就死了,下辈子会不会想起来再修?还有,我辛苦修了几百年,到时候若成不了仙,那不是很不合算?”

文信失笑:“罢,还未开始就先想这些,你趁早别修了。”

师徒二人就这样笑话着拉家常,将往事一件件翻出来数,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霭似全都消散了。

许久,红凝终于抬脸望着他,轻声问:“师父打算什么时候走?”

文信不答:“待白泠回来再说。”

提到白泠,红凝忍不住好奇:“师兄以前好象是住在昆仑山?难道他被师父收服,所以才跟着修行的?”

文信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忽然门被推开,白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几日不见,漂亮的脸上略带疲惫之色,身上白衣却依旧干净平整,无半点污迹。

红凝站起身,埋怨:“就你回来得巧。”

白泠看她一眼。

红凝故意瞪回去。

文信拉着她许久,才松开手,吩咐:“你先出去走走吧,我有几句话要与白泠说。”

红凝看看二人,没说什么,出门去了.

门关上,房间恢复寂静。

确认她已离开,文信这才看着白泠,开口:“昨夜神君托梦与我,恐怕也该走了。”

白泠道:“师父不必急着走,且先看这个。”

说完,他抬起右手微微一晃,掌心立刻现出一株青紫色小草来,小小的圆圆的叶片,叶尖散发着淡而柔和的金光。

文信愣:“这……这是……”

白泠道:“这是本族神物九叶灵芝。”

九叶灵芝,修行之人谁不知晓,传说它与九转仙丹一样具起死回生之效,纵然魂魄离体,也能从地府阎君手上强行引回,可惜它生长在昆仑神界,并非凡间之物,举世难寻,有缘人方能得之,因此大都是出现在传闻中,少有人能识别,如今白泠竟能取到这样的宝贝,文信怎不震惊,立即低斥:“你盗这个做什么,快些放回去,若叫上神发现,必会降罪!”

白泠道:“师父服下它就能保住肉体,待百年后修行圆满,必能飞升作散仙,不比鬼仙更好?”

文信摇头:“你怎的如此糊涂!并非我不愿留下来,只是享用此物,需要极大的福德与仙缘,我恐怕没有,凡事不可强求,我寿数将尽,合当如此,你擅自盗取神族宝贝篡改命数,将来事发必招灾祸,于我更无益。”

白泠道:“既然我能取到,可见师父就是有缘人,何必推辞。”

文信想了想:“如此,我便……”忽然停住。

白泠也惊:“这……”

眨眼的工夫,那九叶灵芝竟已枯萎,化作一株干草!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

许久,文信叹息:“你做这些,是不放心她?我看她虽年轻,却极有主意,一时伤心自是难免,但今后就算你我不在,也不用太担心,待我离开,你便速速回昆仑山。”说到这里,语气略转严肃:“来日方长,当前万万不可耽误,既与你师徒一场,你该听我这回。”

白泠沉默半日,点头。

文信整了整衣衫,缓步走过去,盘膝坐到榻上,道:“我走了,后事照我先前的吩咐办。”

白泠立即转身:“我去叫她。”

文信止住他:“不必,那孩子太过看重人间情义,省得她一场难过,我将来也不能安心修行。”

白泠道:“但她很想送师父。”

文信摇头,闭目.

暑热天气,黄昏的风却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漂下。

红凝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溪水。

一直以来都是亲自在照顾,文信的身体究竟有多大起色,她就算不十分清楚,也绝不至于太糊涂,最近他莫名地停止修行,今天更是早早沐浴更衣,还有那刻意表现的天伦之乐,都让她害怕和不安。

答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却不愿去相信。

被文信从路边抱起那一刻,那安详的笑,和这十几年的生活一起,已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纵然知道他是修行之人,不会太留恋人间感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早离开的那个,时间还很多,一切会照想象中发展。

沾惹太多感情会妨碍修行,她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会尽量配合,想让他安心离去,可惜她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想不通也参不透那么多玄妙道理,只知道陪伴教养自己多年的亲人将要离开,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无动于衷,太难。

死亡并不陌生,人人都会经历,奇怪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待到身边亲人离开时,仍会忍不住伤心难过一番。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本该比别人更豁达,谁知到头来还是难以幸免。

世间没有永恒的情。

夜幕未降,天边已有月亮升起,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意料中的消息,红凝略觉安心,这才动了动身体,准备起身回去照顾文信喝药。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熟悉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一丝担心与歉意,红凝迅速转脸,看着他发愣。

来人锦袍绣带,目光亲切安详。

红凝轻声:“是你。”

锦绣微笑,伸手:“是我。”

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红凝看着它犹豫,迟迟没有动作,它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将她从石上拉起来。

红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早就知道。”

锦绣默认。

红凝慢慢地垂首,将脸埋入他怀中。

锦绣没有拒绝,轻轻搂住她。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红凝沉默许久,低声:“你真的不能救他?”

“命中注定的劫数,擅自更改只会招至无妄之灾,你想救他,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锦绣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还看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难得他有机缘,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他会满意?”

红凝不答。

锦绣道:“如你所说,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从此不入轮回,何必烦恼。”

红凝道:“他是我师父,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

锦绣道:“如今不走,将来也会走。”

红凝抬脸:“我是个凡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这样,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她有些惆怅:“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你说得对,人间没有永恒的情。”

锦绣含笑:“你打算如何?”

红凝移开视线,不答。

锦绣道:“仙道永恒,只要你肯修仙,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

红凝忽觉烦躁:“我不喜欢修仙。”

锦绣皱眉:“不入轮回,无生死离别,这样不好?”

红凝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绣道:“对你有好处。”

红凝心中一动:“我好不好,对你很重要?”

锦绣道:“我欠你的。”

红凝试探:“你前世欠我,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

锦绣道:“算是。”

红凝呆了呆:“你一直跟着保护我,也是因为这个?”

锦绣默认。

原来如此!猜测被证实,心底反而生起许多失望,红凝别过脸,从他怀中离开,淡淡道:“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也没兴趣,我只在乎今生,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以后不用再这样。”

锦绣道:“仙缘难得,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放弃可惜。”

红凝道:“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修得长生不死,我们有轮回转世,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身边的人离开,我确实会伤心,但也会好好活下去,师父选择修仙,我却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锦绣道:“仙界才有永恒的情。”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修仙,真的只是因为前世欠我?”

锦绣点头:“自然。”

红凝想也不想,顺口道:“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

锦绣微愣,没有动。

红凝忍不住挑眉,半开玩笑:“你对我好,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

锦绣不答。

红凝道:“你真想要我修仙?”

锦绣示意她说。

袖中双手微微握起,红凝终是鼓足勇气,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同类,我修成仙,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

锦绣看着她,迟迟没有回答。

迟疑代表什么?红凝只觉心一沉,惆怅与失落全涌上来,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了笑,尽量使语气轻松自然:“算了,你走吧,反正我不记得前世,你救过我两次,就算欠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可怪不得我,以后你不用再来,免得让我心存妄想。”

说完这段话,手心已沁出汗水。

沉默。

凤目含笑,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容貌也已改变,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花朝会上,那个小小女子当众宣称想做神后,羞恼却坚定,然而一千五百年后,就在历劫成功那一刻,她转身放弃,永堕轮回,如今人间十世仍本性不改,当真是年少轻狂。

终于,他开口斥责:“你太放肆。”

红凝并不迟钝,听出话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放了心,越发大胆,再次转脸望着他:“我就是这么放肆,你,会不会等我?”

锦绣默然片刻,轻叹:“先修仙吧,将来或许……”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方才凭着勇气支撑,也不觉得难为情,如今他没拒绝,红凝反而不自在了,涨红了脸,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

见她这副模样,锦绣忍不住笑了,轻轻拍她的肩:“你师父有事,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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