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手术的钱,存到六万二了。”
妻子林玥一边用棉签给女儿的嘴唇沾水,一边轻声对我说。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像是在说今天菜市场的白菜多少钱一斤。
我“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规律跳动的绿线,那条线牵着我们全家的命。
六万二,听着不少,可离三十万的手术费,还差得远。
多多,我们女儿,生下来心脏就带了个小缺口,学名叫室间隔缺损。医生说,学龄前做手术最好,不然会影响发育。
她今年五岁了,时间不多了。
我叫陈阳,开网约车。林玥是医院的护士,三班倒。我们俩的工资,刨去房租、日常开销,再给多多买营养品,每个月能攒下的钱,就像牙膏,得使劲挤才有一点。
为了多挣点,我把家里的旧捷达换成了电车,租的,每个月租金三千。好处是能跑的时间长了,不用心疼油钱。我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跑到凌晨两点,眯三四个小时,第二天接着干。
车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后备箱里放着换洗的衣服、毛巾,还有一个大号的保温杯。中控台上,摆着一张多多的照片,她扎着羊角辫,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每次我觉得撑不住,眼皮打架的时候,就看一眼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她,好像在说:“爸爸,加油。”
我就又能接着踩下“油门”。
那天晚上,我接了个去机场的单子。客人是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手腕上的表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一路无话。到了机场,他扫码付钱,却没马上下车。
他忽然开口:“师傅,跑车辛苦吧?”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还行,挣个辛苦钱。”
他笑了笑,递过来一张名片:“我看你车开得稳,人也老实。加个微信,我拉你进个群,里面都是高端客户,不走平台,一单一结,价格比平台高得多。”
我心里一动。不走平台,意味着不用被抽成。
我接过来,名片很简单,只有一个名字“老K”和一个电话号码。
“谢谢老板。”我道了谢。
他摆摆手,下车走了。
我没太当回事,这种事以前也遇到过,大多是些小公司的包车业务,活儿不稳定。
回到家,林玥已经睡了,床头留着一盏小灯。她睡得很浅,我开门的动静还是把她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回来了?吃饭了吗?”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快睡吧,你明天还得上早班。”
她没动,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藏不住的疲惫。
“陈阳,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她揽进怀里。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我们都没得选。
第二天,我通过手机号加上了老K的微信。他很快通过了,然后把我拉进一个叫“风行尊享”的微信群。
群里很安静,不像别的网约车群,整天都是段子和路况信息。
老K在群里发了个公告:【欢迎新师傅@我。本群为预约制高端出行群,请遵守群规。1.不私下加客户微信;2.服务期间,客户说什么就是什么;3.嘴要严。】
我往下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这个群的模式很特别。
有人会在群里发单,格式很统一。
【时间:周三下午2点-6点】
【起点:国贸CBD】
【需求:市内闲逛,无固定目的地。要求车内无异味,司机普通话标准,会聊天。】
【费用:4000】
我看到那个数字,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四个小时,四千块?
我跑一天一夜,流水最好的时候也就一千出头,去掉平台抽成和充电费,到手七八百。
这……这是什么单子?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
【李师傅:收到,已预约。】
然后发单的人就私聊那个李师傅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跑着平台的单子,一边盯着那个群。群里每天都会有几单这样的“业务”,费用高得让人眼红。
我发现,发单的几乎都是女性,头像要么是精致的下午茶,要么是高尔夫球场,要么是看不清脸的瑜伽照。
而接单的,都是像我一样,被老K拉进来的男司机。
我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但那笔巨额的费用,像一块磁铁,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
我需要钱,多多需要钱。
一个星期后,群里又弹出来一个单子。
【时间:今晚8点-12点】
【起点:蓝湾国际公寓】
【需求:去山顶看夜景,聊聊天。要求司机30-40岁,成熟稳重。】
【费用:5000】
蓝湾国际,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本市有名的富人区,一套房子几千万起步。
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很久。
接,还是不接?
理智告诉我,这钱烫手,不能拿。
可脑海里,却浮现出多多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样子。还有林玥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在群里回了两个字。
【陈师傅:收到。】
很快,一个头像是一只波斯猫的女人加了我好友。
她叫“静姐”。
【静姐:陈师傅?】
【我:是的,静姐。】
【静姐:车什么型号?】
【我:北汽EU5。】
【静姐:干净吗?】
【我:每天都洗,刚做的内饰清洁。】
【静姐:好,晚上八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对话很简短,很职业。
可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有点透不过气。
晚上七点,我给林玥打了个电话。
“喂,老婆,我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了,接了个去邻市的单子,来回得五六个小时。”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撒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林玥的声音:“好,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开太快。”
“嗯,你早点睡,别等我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方向盘,发了很久的呆。
车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可我却觉得,自己正开向一条没有路灯的、漆黑的小路。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蓝湾国际。
小区门口的保安,看到我的车,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审视。在这里,我这辆十几万的国产电车,显得格格不入。
八点整,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女人从小区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妆容精致,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牌子但质感很好的小包。
是静姐。
她拉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过来,不浓,但很有存在感。
“陈师傅?”她开口,声音很温和。
“是我,静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走吧,去云顶山。”
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的夜景。车里的气氛有些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K说客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她什么都不说。
到了云顶山停车场,我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停下。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慢慢地抽着。
烟雾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我不知道她叫我来干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
过了很久,她才掐灭了烟,转过头来看我。
“陈师傅,结婚了吗?”
“结了。”
“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她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有孩子好啊。”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声说:“我以前,也有个儿子。”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似乎也不需要我接话,自己说了下去。
“他要是还在,今年该上大学了。他喜欢车,从小就喜欢。我答应他,等他考上大学,就给他买一辆他最喜欢的跑车。”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那平静下面,压着很深的东西。
“他三年前走的,车祸。”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爸爸,就是我先生,从那以后,就跟我分房睡了。他说,看到我,就会想起儿子。他说是我没带好他。”
“我们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我们俩,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我有很多钱,陈师傅。可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这城市这么大,这么热闹,可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了一点水光。
“我叫你出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人,陪我待一会儿,说说话。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和在医院里那些因为家人生病而愁眉不展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到陪伴,也治不好心里的伤。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很多。说她和她先生是怎么白手起家,说她儿子小时候多调皮,多可爱。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递一张纸巾。
十二点的时候,她不说了。
“送我回去吧,陈师傅。”
我把她送回蓝湾国际。下车前,她通过微信,直接给我转了五千块钱。
“谢谢你,陈阳师傅。”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
我看着手机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心里五味杂陈。
“静姐,这太多了。”
“不多。”她摇摇头,“你陪我聊了四个小时,这是你应得的。以后有需要,我还找你。”
她说完,就下车走了。
我坐在车里,看着那笔钱,很久都没有动。
这钱,来得太容易了。
容易到让我觉得不真实,甚至有点心慌。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林玥居然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
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回来了?”
“嗯,你怎么还没睡?”我一边换鞋一边问。
“睡不着,有点担心你。”她走过来,帮我拿过外套,“吃饭了吗?锅里给你留了汤。”
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吃了。单子顺利吗?”她问。
“……顺利。”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就好。”她点点头,转身去厨房给我盛汤。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谎言像鱼刺一样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把那五千块钱,和之前跑平台挣的钱混在一起,第二天转到了我们那张专门为多多存钱的卡里。
林玥看到存款数字又涨了一截,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陈阳,你真厉害,这么快又挣了这么多。”
我勉强地笑了笑。
她的笑容,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开始频繁地在那个群里接单。
客户大多和静姐类似,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富太太。她们的需求也五花八门。
有的,是让我陪她去逛商场,我负责开车和拎包。她从头到到尾,可能都不会跟我说几句话,但几个小时后,会准时把几千块钱打给我。
有的,是让我开车带她去郊区的寺庙烧香。她拜她的佛,我就在车里等她。
还有一个客户,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她每次叫我,都是去一家酒吧。她进去玩,让我在门口等着。她说,她怕喝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有个人在外面等着,她会觉得安心。
我成了一个沉默的、随叫随到的“陪伴者”。
我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我的工作就是倾听。
我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听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她们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后,大多藏着不为人知的孤独和空虚。
她们把我当成一个安全的“树洞”,因为我们之间只有金钱关系,没有情感纠葛。我不会把她们的故事说出去,她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她们的生活指手画脚。
我们的关系,纯粹又脆弱。
多多的手术费,像坐了火箭一样,飞速增长着。
七万,十万,十五万……
林玥越来越开心,她觉得我们的努力有了回报,我们的苦日子就快到头了。
她开始研究哪个医院的心脏外科最好,哪个医生的成功率最高。她下班回家,不再是唉声叹气,而是充满了希望。
可我,却越来越沉默。
我和林玥之间的话,也变少了。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每天都在撒谎。
“今天去哪儿了?”
“去了趟港口,拉了一批货。”
“今天怎么这么累?”
“跑了个长途,来回开了八个小时。”
我编造了各种各样的出车理由,来掩盖我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工作”。
我的手机,也设置了密码。微信群的消息,我设置了免打扰。每次回家前,我都会仔细检查一遍,把和客户的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我像一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个世界之间的平衡。
一个世界里,我是为了女儿拼命挣钱的好丈夫、好父亲。
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一个用时间和陪伴,换取高额报酬的特殊司机。
我常常在夜里惊醒,梦见自己开车掉下了悬崖。
林玥会马上开灯,紧张地问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她会给我倒杯水,然后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就像哄多多睡觉一样。
她的体温和关心,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更加煎熬。
我挣的钱越来越多,但我觉得自己离她,离这个家,越来越远。
有一天,我接了静姐的单。
还是去云顶山。
那天她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
她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看着窗外,忽然问我:“陈师傅,你觉得钱重要吗?”
我想了想,说:“重要。”
“是啊,重要。”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也觉得,钱能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可后来我发现,剩下的那百分之一,才是最要命的。”
“我先生,他每个月给我几十万的零花钱。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他心里的愧疚,就能让我闭嘴,不再提儿子的事。”
“可他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转过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陈师傅,你爱你老婆吗?”
我心里一颤,重重地点了点头:“爱。”
“那就好好对她。”她说,“别像我先生一样,以为把钱扔给她,就是对她好。女人要的,其实很简单。”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我拼命挣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林玥和多多。
可我有没有问过林玥,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笔冷冰冰的手术费,还是一个可以和她并肩作战、坦诚相待的丈夫?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林玥已经睡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
她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还是微微皱着。我知道,她在担心多多的病,也在担心我。
我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的手,接过那些女人的钱,开着车带她们去各种地方。
我觉得我的手,是脏的。
我配不上她的关心。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客户的脸,还有林玥那双充满信任和担忧的眼睛。
我挣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我内心被掏空的速度。
银行卡里的数字,每增加一点,我心里的窟窿,就扩大一分。
我开始思考,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为了拯救女儿的身体,却在摧毁我们这个家的灵魂。
如果有一天,林玥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看我?
多多长大了,如果她知道,她的手术费是爸爸用这种方式换来的,她会怎么想?
我不敢想下去。
我萌生了退出的念头。
钱可以慢慢挣,堂堂正正地挣。家人的信任和爱,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在我准备跟老K说,我要退出那个群的时候,林玥出事了。
那天她上夜班,在医院里被一个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推了一把,后脑勺撞在了墙上,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我接到电话,疯了一样开车赶到医院。
她躺在病床上,额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
我冲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没事。”她看到我,反而先安慰我,“就是有点头晕,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这个男人,在外面见识了那么多灯红酒绿,听了那么多纸醉金迷的故事,可我的妻子,却在为了几千块钱的工资,熬着夜,被人推搡。
我算什么男人?
我坐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喂她喝水。
她看着我,忽然说:“陈阳,我们不干了,好不好?”
我愣住了。
“把电车退了,我们不开网约车了。你去找个正经的班上,哪怕工资少点,但安稳。钱我们慢慢想办法,亲戚朋友那边,我们去借。多多的手术,不能再拖了,但也不能把你拖垮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有多累,知道我有多拼。她只是不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用她自己的方式,撑着这个家。
我看着她,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跟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
林玥住院的第二天,我收到了老K的消息。
【老K:陈师傅,有个大单,接不接?】
【老K:一个客户,要去邻省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来回三天,全程陪同。费用,六万。】
六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眼睛。
只要三天,我就能拿到六万。
加上我们现有的存款,多多的手术费,就差不多够了。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我已经决定了要回头,不能再陷进去。
可那个数字,太有诱惑力了。
只要这一单,就这一单。做完这一单,我就彻底退出,再也不干了。
我这样对自己说。
我被自己的理由说服了。
我回复老K:【接。】
客户的微信很快就加了过来,头像是一片海,名字叫“晓雯”。
她告诉我时间和地点,让我明天一早去接她。
我跟林玥说,公司派我去邻省出个差,大概三四天。
林玥躺在病床上,看着我,没说话。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去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路上注意安全。”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地址,去接晓雯。
她住在一个高档的别墅区。
见到她的时候,我有些意外。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名牌运动装,扎着高马尾,素面朝天,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陈师傅?”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是我。”
“辛苦你了,我们出发吧。”
车子上了高速,她很健谈,跟我聊她的工作,聊她的爱好。她说她是个自由摄影师,这次是去给闺蜜拍婚礼。
她和群里我接触过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身上没有那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疲惫和空虚,充满了阳光和活力。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包车出行。
到了邻省的城市,她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她开了两个房间,一个她自己住,一个给我。
“陈师傅,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她把房卡递给我。
我拿着房卡,心里有些不安。
接下来的两天,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开车送她去婚礼现场,然后等她结束,再把她接回酒店。
她没有提任何额外的要求,也没有跟我说任何私人的话题。
我们就像普通的司机和乘客。
这让我更加迷惑了。
六万块,只是为了这样简单的接送?
我不相信。
婚礼结束的那个晚上,她约我一起吃晚饭。
在酒店的西餐厅里,她点了一瓶红酒。
“陈阳师傅,这几天谢谢你了。”她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我以开车为由,没有喝酒。
她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
“陈阳师傅,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花这么多钱,只是让你做这么简单的事吧?”她放下酒杯,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说:“因为,我需要一个‘男朋友’。”
我愣住了。
“我这次来参加婚礼的新郎,是我的前男友。”她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谈了五年,从大学到工作。我以为我们会结婚。”
“后来,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女孩。然后,他就跟我分手了。”
“他给我发请柬,我知道,他就是想看看,我离开他之后,过得有多落魄。”
“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想找个人,陪我来演一场戏。”
“我需要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能镇得住场子,又不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的男人。老K把你推荐给了我。”
她看着我,眼神很真诚:“陈阳师傅,我知道你有家庭,有孩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明天,我只需要你陪我出席一个朋友的聚会,假装是我的男朋友。过了明天,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这又是一个用钱来伪装自尊,疗愈伤口的故事。
我沉默了很久,问她:“值得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不知道。可能不值得吧。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吗?”
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答应了她。
第二天,我换上了晓雯提前为我准备好的西装。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除了结婚那天,就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晓雯也打扮得很漂亮,一条黑色的晚礼服,衬得她皮肤雪白。
我们一起出现在聚会的餐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那个新郎,也就是她的前男友,看到我们,脸色明显变了变。
整个晚上,晓雯都挽着我的胳ر。她表现得很自然,给我介绍她的朋友,给我夹菜。
我尽力配合着她,扮演一个体贴的“男朋友”。
我能感觉到,她前男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时不时地扎在我身上。
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前男友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晓雯,不介绍一下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挑衅。
晓雯笑了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我男朋友,陈阳。”
“陈先生,在哪里高就啊?”他问。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晓雯就抢先说:“他自己开了家公司,做投资的。”
我心里一紧。
前男友笑了:“是吗?那正好,我最近也在看几个项目,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这是一个圈套。
我根本不懂什么投资,只要一开口,马上就会露馅。
我看到晓雯挽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男人,平静地说:“不好意思,我的投资原则是,不和不熟悉的人谈生意。尤其是,对我女朋友不尊重的人。”
我的话说完,全场一片寂静。
前男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晓雯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拉起晓雯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们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餐厅。
回到酒店的路上,晓雯一直没说话。
到了酒店门口,她忽然开口:“陈阳,谢谢你。”
“没什么。”
“不,真的谢谢你。”她说,“你刚才,比我想象中做得好太多了。你让我觉得,我不是在演戏。”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今天晚上,我能请你去我房间喝一杯吗?”她问。
我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看着她年轻漂亮的脸,看着她眼睛里的期待。
我知道,只要我点头,我不仅能拿到那六万块钱,或许还能得到更多。
可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林玥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
是多多在照片里天真的笑容。
我摇了摇头。
“晓雯,对不起。我得回家了,我太太还在等我。”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晓雯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笑了,是一种释然的笑。
“好。”她说,“陈师傅,你是个好人。”
她把剩下的钱,全部转给了我。
一分没少。
“这是你应得的。”她说,“你不仅完成了工作,还给我上了一课。”
我没有再推辞。
这笔钱,是我应得的。我守住了我的底线。
我连夜开车,往家的方向赶。
天快亮的时候,我回到了市里。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医院。
林玥的病房里,灯还亮着。
我推开门,看到她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
看到我,她愣住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走到她面前,把那张存着我们全部积蓄,也包括我刚刚挣来的那六万块钱的银行卡,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然后,我跪了下来。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我被拉进那个群开始,到我接的每一个单,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我说的每一个谎,我内心的每一次挣扎和煎愈。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只是平静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她面前。
我说完,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我等待着她的审判。
是打,是骂,是哭,是闹,我都能接受。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起来吧,地上凉。”
我抬起头,看到她正看着我。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没有眼泪。
她的眼神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和鄙夷,而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释然。
“陈阳。”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愣住了。
“你每次深夜回家,身上都带着陌生的香水味,你以为我闻不到吗?”
“你手机不离手,连洗澡都带着,你以为我没察觉吗?”
“你银行卡里,隔三差五就多出来一笔巨款,你编的那些理由,漏洞百出,你以为我真的信了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在等我亲口告诉她。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你。”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怕一问,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害怕得睡不着觉。”
“我甚至想过,只要你能把多多的手术费挣回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我宁愿我们一起去借钱,去求人,我也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抱着她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力、愧疚、恐惧,在这一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她没有推开我,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好了,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回来就好。”
那天,我们在病房里,聊了很久。
我把那张银行卡,交到了她的手里。
“老婆,这笔钱,怎么处理,你来决定。”我说,“如果你觉得它不干净,我们就把它捐了。我们从头再来。”
林玥看着那张卡,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这是你用你的辛苦,你的煎熬,还有你的底线换回来的钱。它不脏。”
“我们用它,给多多做手术。”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一起扛。不许再有任何事,瞒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答应你。”
多多的手术,很成功。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以后就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我抱着多多,林玥挽着我的胳膊,我们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
我退出了那个“风行尊享”群,拉黑了老K。
我把租来的电车退了,换回了我们家的那辆老捷达。
我又开始跑网约车,从早上跑到晚上,挣着一份普通的辛苦钱。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林玥之间,话变多了。
我们会一起讨论,晚饭吃什么。
我们会一起给多多讲睡前故事。
我们会在睡前,聊一聊今天各自遇到的事。
家里的气氛,不再是以前那种压抑的、沉重的。
虽然我们还欠着一些外债,但我们的心,是踏实的。
有一天晚上,我收车回家,看到林玥在厨房里忙碌。
她哼着歌,切着菜。
多多在客厅的地垫上,自己玩着积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我拼了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林玥。
“老婆,我回来了。”
她转过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她的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珠宝,都要明亮。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霸气闺蜜群群名(我被拉进一个打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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