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普通中国人的认知里，巴厘岛可能是印尼最有名的地区之一。当然这个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巴厘岛可以说是全球最为知名的旅游目的地之一，以至于有些朋友即使不知道巴厘岛是印尼的一部分，也会对巴厘岛优美景色有所耳闻。而巴厘岛除了是知名旅游目的地之外，还有一点在印尼国内也是非常独特的，即在印尼这个伊斯兰教徒占绝对多数的国家里，巴厘岛却是唯一一个印度教徒占绝对多数的地区。那么巴厘岛的这种独特状况是如何形成的？当地的印度教徒为什么没有被周边的印尼人同化呢？另外巴厘岛历史上也曾有过一些鲜明的中国印记，那么这种印记又体现在哪呢？

印尼版图

可能一些朋友看到这里还感觉不出这一点有多么独特，所以桃花石杂谈在这里就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方面的背景。首先，印尼是世界上信仰伊斯兰教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这个国家目前总人口差不多有2.84亿，其中87%的人口，也就是差不多2.5亿人都是信仰伊斯兰教。

而具体到巴厘岛，在地理上它是位于印尼人口最多的岛屿爪哇岛和努沙登加拉群岛之间，与其隔海相邻的两个印尼省份分别是东爪哇省和西努沙登加拉省，而这两个省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口比例都达到了96%左右。

而巴厘岛本身人口只有400多万，也就是印尼那2.84亿人口里的0.04亿。同时虽然它是一个岛，但它和印尼爪哇岛（再次强调，爪哇是印尼核心地区，人口达到1.6亿）之间只隔了一条2.4公里的海峡，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它也是接近印尼的核心地区的。

巴厘岛的位置

但就是在这种周边环境中，巴厘岛430万人口里，信仰印度教的人口却达到了370万人，也就是说信仰印度教的人口比例在巴厘岛也达到了86%。那么在周边伊斯兰教人口的汪洋大海里，巴厘岛又是如何做到了自己独树一帜，不被周边文化所同化的呢？

要说清楚这一点，我们还是要讲讲巴厘岛的历史。首先我们要说明的一点是，虽然巴厘岛是个印度教主导的地区，但当地人在人种上和印度的主体族群没有任何关系。巴厘岛上的主体民族巴厘人也和印尼其它地区的主体族群类似，属于南岛民族，其语言也属于南岛语系。

不过至少从公元7世纪开始，来自南亚次大陆的一些学者就来到了巴厘岛，并把当时南亚地区流行的印度教和佛教带到了巴厘岛上。最晚在公元9世纪，巴厘岛上就出现了信仰印度教的本土政权。

巴厘岛印度教神庙塑像

不过在当时，巴厘岛在这个方面和今天印尼核心地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因为当时在爪哇等印尼核心地区，其实多数政权也都是信仰印度教的。所以在公元10世纪前后，当时巴厘岛上的沃马德瓦（Warmadewa）王朝国王乌达雅纳（Udayana）还曾迎娶了爪哇国王的姐妹为妻，而他们的儿子后来还曾成为爪哇和巴厘共同的统治者。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来自爪哇的政权也曾多次将巴厘岛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当时的巴厘和周边地区的差异可以说并不显著。

那么在这里，我们要稍微偏一下题，介绍一下当时在巴厘岛一个非常有趣的中国印记。因为在这个时期，来到巴厘岛的上不仅有南亚人，也有中国人，而且虽然中国文化并没有像印度教那样逐渐在岛上占据统治地位，但也以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在这个岛上留下了深远影响。

虽然巴厘岛在印尼诸岛里处于比较靠南的位置，距离中国非常遥远，当地几乎不可能系统性地接受中华文化。但至少从公元12世纪开始，巴厘岛却大量引进了来自中国中原地区的方孔铜钱，而中国铜钱在当地极受欢迎，以至于改变了当地的经济生态，使当地此前流行的易物贸易迅速衰落，而中国铜钱则在当地成为了主要交易货币。

巴厘岛人用中国铜钱制作的传统人偶

当时，虽然印度教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但各种政治和宗教仪式上，中国铜钱都是必不可少的祭祀用品。比如在当地曾经非常流行一种用棉线串起中国铜钱制成的人偶，在当地的印度教和佛教信仰里，这种人偶是确保一个人来世可以顺利转生的核心保障。

而当地人日常进行的各种贸易，所使用的货币也都以中国铜钱为主，中国铜钱在几百年时间里可以说都成为了巴厘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物品，以至于在包括巴厘岛在内的整个印尼地区都被荷兰人吞并之后，当地人仍然曾经持续使用中国铜钱作为交易货币，直到印尼独立后的1970年代，中国铜钱作为交易货币在巴厘岛才逐渐消失。

而关于中国铜钱在巴厘如此受欢迎的原因，现代也没有定论。当地传说认为当地的几位君主曾经迎娶过几位来自中国的公主，所以中国铜钱才会在当地得到广泛接受。但这些传说得不到严肃史料的支持，因此不太可能是真实历史。

中国铜钱曾是巴厘岛上的硬通货

另外有说法认为巴厘岛流行中国铜钱跟公元5世纪初曾游历南亚的高僧法显有关。有观点认为，在公元414年，法显乘坐的船只曾经在爪哇岛附近搁浅，使他被迫在当地停留，而在此期间，他将中国铜钱传入了爪哇和邻近爪哇的巴厘岛地区。另外还有观点认为，当地开始流行中国铜钱的时间比较晚，而其流行其实缘自元朝军队在公元13世纪曾在爪哇岛周边开展的远征行动。

但无论如何，中国铜钱曾在巴厘岛长期流行都是不容置疑的史实了。而在桃花石杂谈看来，中国铜钱在巴厘岛的这种历史地位，其实也是古代中国曾经长期强盛的经济实力所带来的一种自然结果了。

不过，基于之前我们提到的原因，中华文化虽然对当地产生了显著影响，但在当地主导局势的，还是来自南亚地区的印度教和佛教文化。而这一点，在公元14世纪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鼎盛时期满者伯夷的疆域

在公元13世纪末，来自爪哇岛的印度教政权满者伯夷（Majapahit）迅速强大了起来。在公元1343年，满者伯夷大军击败了巴厘国王，将巴厘纳入了满者伯夷王朝的统治。随后，满者伯夷向巴厘岛进一步输入了更多来自爪哇岛的印度教文化，可以说也使印度教在巴厘岛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可以说到此时，巴厘岛和周边爪哇等地区在文化上都还没有产生明显的差异，甚至可以说还在一定程度上从属于周边的印度教文化区。但这种状况在公元15世纪之后逐渐发生了变化。在公元15世纪初，满者伯夷因为王室内战由盛转衰，并逐渐陷入分裂。同时伊斯兰教也通过海路贸易和探索行动逐渐传入南岛地区。一些观点认为，满者伯夷在公元1478年就已经事实上灭亡了。

在公元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巴厘岛脱离了爪哇的控制，重新获得了独立。但一些观点认为，当时在巴厘岛建立统治的其实是满者伯夷残存的一定成员，而他们跟印度教是深度绑定的，所以在今天印尼境内其它地区经历伊斯兰化的大潮时，巴厘岛的印度教文化却得到了延续。而且因为周边印度教徒随着满者伯夷王室一同大量迁入巴厘岛，还在一定程度上使印度教文化在巴厘岛上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巴厘岛上的印度教神庙

在随后差不多两百年的时间里，巴厘岛的杰尔杰尔（Gelgel）王国和爪哇岛的马打蓝（Mataram）苏丹国曾经多次发生激烈战争，杰尔杰尔王国甚至曾一度控制了周边的东爪哇、龙目岛和西松巴哇岛等地，等于始终没有被爪哇等地的伊斯兰政权吞并，也保证了巴厘岛的上印度教文化得以延续。但在公元17世纪末，杰尔杰尔王国因内乱陷入分裂。

而在进入公元19世纪之后，西方殖民势力逐渐吞并了今天印尼各地，巴厘岛也先后成为了荷兰、法国和英国的臣属。从公元1846年开始，荷兰人对巴厘岛北部发动了全面入侵，最终导致当地峇厘陵（Buleleng）王国国王率领众臣集体自杀，巴厘岛北部被荷兰人完全控制。在公元1890年代，巴厘岛南部不同王国之间发生冲突，荷兰人借机扩展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在1906年到1908年，荷兰人对巴厘岛残存的满者伯夷系王国发动了全面进攻，最终经过血腥的战争与屠杀之后，巴厘全岛都落入了荷兰人的控制之中。满者伯夷的余脉至此才结束了其对巴厘岛数百年的影响。

描绘荷兰人入侵巴厘岛遭到顽强抵抗的画作

而虽然此时巴厘岛被并入了荷属东印度殖民地，与后来印尼的其它地区形成了统一，但荷兰人当然不会主动在巴厘岛传播伊斯兰教，这样巴厘岛上的印度教文化得以一直延续到了印尼独立后的现代。

不过，虽然巴厘人上到现代仍然主要信仰印度教，但印度教之所以能在巴厘岛延续至今，也跟当地人对其进行过深度的本地化改造有密切关系。虽然巴厘岛上的印度教到现代也仍然保留有印度教基本世界观和种姓等印度教核心的社会体系，却也融入了印度教传入巴厘岛之前当地就已经存在的万物有灵等信仰元素。巴厘岛的印度教在崇拜梵天和湿婆等印度教神祗的同时，也会崇拜从当地的山水树木演化而来的当地神灵，如良善之灵巴龙（Barong）和混乱之灵朗达（Rangda）等。

另外，之前桃花石杂谈在介绍印尼孔教的时候，曾提到印尼孔教为了遵守印尼法律要求，即其“建国五项原则”（Pancasila）中“信仰唯一神明”的规定，创立了至上神的概念。而与之类似，巴厘岛的印度教也存在一个名为桑·杨·沃达·瓦萨（Sang Hyang Widhi Wasa）的至上神，所有其他神都被认为是这位至高神的不同面向或表现形式。这也和印度本土的印度教形成了鲜明差异。此外，巴厘岛的印度教在宗教仪式、神庙结构乃至所用历法等方面都与印度的印度教存在一定差异。所以在现代，巴厘岛的印度教更多地会被直接称为巴厘岛印度教（Balinese Hinduism），以区别于印度本土的印度教。

现代巴厘人

而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同，才使印度教这个外来宗教和巴厘岛本土民众形成了紧密的结合。所以总体来说，巴厘岛现代以印度教为主的现状，也是其独特历史以及宗教本土化等多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