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我下班一回家又趴到电脑桌前。QQ上一个人都没有，大伙都狂欢去了，我打开游戏玩“连连看”。

玩到一半，有人加我。是陌生号码，叫Orange。担心熟人跟我开玩笑，我警惕地问对方的身份。对方自称男，在北京，26岁。我仍放心不下，发了个语音请求，想用声音来验证。

Orange叹口气打字过来：“你的防备心太强了。”通过语音请求。我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Merry Christmas！”警报一解除，我又换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你想和我这个既不漂亮又没钱，还不年轻的女人聊什么呢？”

他呵呵笑：“你这人真逗，何必妄自菲薄？”

“既漂亮又有钱、还很年轻的女人不会平安夜在网上和你聊天。”

“有道理。但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因为拿起电话，发现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我真怕被寂寞淹死。”

这句话让我颇有同感，对他的排斥少了许多：“一个人在家，觉得静得可怕。不想看电视的时候，也要一直开着电视机，听着里面有人的声音，才觉得放心，才敢让自己睡着。”

寂寞是一种病，现代人容易染上的病。我29岁，单身，住在公司提供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里。周遭的女友多半名花有主，每天回到空洞得会产生回音的宿舍，我不是不寂寞。

沉默半晌，Orange说：“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我来不及作反应，就听到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他在那端边弹边唱：“没有你的圣诞节，街上还是人潮汹涌……”

Orange的声音很好听，我认真听他唱完。对陌生人的戒备被音乐瓦解，我的心感性起来：“从来没有人专门为我唱过一首歌，你让我的平安夜不那么凄凉。”

不料他却说：“我唱完了。轮到你为我献歌了。”

我措手不及，连忙耍赖：“我不会唱歌。”

他不容拒绝：“你可以唱《铃儿响叮当》，我来替你伴奏。”说着，伴奏的声音就自顾自响了起来。我被逼上梁山，对着电脑唱：“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不唱歌好多年，这一次居然没有走调。

有一天，我刚上线，Orange发来语音请求。我正啃着一只大苹果，于是打字给他：“我在吃苹果。”

他说：“不要紧，我可以听你吃苹果的声音。”

我接受了他的语音请求。也许是无所谓，笃定了自己不会同他见面，不会爱上他。

到后来，我开始习惯一回家就把QQ打开与Orange连接上语音， 我们有时聊、有时不聊。我把耳机接到音箱，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他喝水、翻书、说话、唱歌的声音。很多时候，这会让我有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的错觉，我想他也一样，我们心照不宣地利用这种错觉，去驱逐对独居的恐惧。

有一次，Orange问我：“我们习惯了彼此的声音，会不会有一天爱上对方？”

我嗤之以鼻：“我又不是十九岁的小女孩，早过了网恋的年龄。在网上除了聊天，我们还能为彼此做什么？”

结果第二天我就发生意外，晚上陪客户喝多了，回来醉醺醺地联上网，大着舌头和Orange聊了几句，然后去洗澡。一不小心在浴室门口滑了一跤，当场昏过去。若不是Orange听到我摔倒的巨响，帮我打110叫救护车，后果怎样没人知道。

出院后与Orange聊天，我感激地对他说：“幸好有你，不然就算那天没摔死，我平时一个人说不定也闷出抑郁症来。”没想到他回答：“小静，其实我是抑郁症病人，已经两年多了，去年吃了一年的药。”

他第一次提起自己有抑郁症，我没感到太意外，一个没有伤口的男人，是不会依赖网络来寻找慰藉的。只是他不说，我便不问。

他开始了零乱的回忆：“你知道得抑郁症是什么状况吗？身体一天一天虚弱下去，失去判断力、行动能力、语言能力，视线模糊，感觉整个人快要破碎……医生告诉我要多跟人交流……因为失去了最爱的人，因为自己不可弥补的过失……是2015年的平安夜，那时候我很不屑过这些节日，觉得崇洋媚外。我女朋友却很喜欢，一定要我陪她，还要求我事先准备好礼物，去有烛光、有鲜花、有人弹钢琴的地方吃饭。

可那天晚上，因为我没有事先预定，西餐厅都满了。我们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吃饭的地方，我表示随便找个餐厅凑合一下，她不同意，一定要继续找，我突然觉得不耐烦，甩开她的手，生气地说：‘要找你自己找吧！’我们大吵了一架，她哭着跑开，我没有去追……那天晚上，她出了车祸……我多后悔，如果时光能重来，我会陪她一起过每一年的平安夜……会带她去有烛光、有鲜花、有人弹钢琴的地方吃饭，会买礼物给她，不让她生气……她走后，我才学的钢琴，现在我会弹她最喜欢的曲子……”

我一直把Orange当作一把声音，就像家里的电视机或收音机，然而这一刻，我却为这把声音情不自禁地哭了。

“以前的我很活泼开朗，有很多朋友。后来，我在网上遇到一个男人，很快就见面、相恋。爱到如火如荼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他的聊天记录，才发现他是个骗子，不仅骗了我，还骗了好几个无知少女。我找他对质，他一脸无辜还反咬一口……我早已经不再爱他，却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

Orange说：“网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

“是的，我知道，可是被骗的感受太刻骨铭心。我都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

“付出真心，才会得到真心，却也可能伤得彻底；保持距离，就能保护自己，却也注定永远寂寞。”Orange打了这句话给我。

“那你呢？”我反问。

“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一直在努力。在现实中看医生，在网上与你交流，都是我治疗的方式。”Orange说。

那一次对话之后，Orange消失了。他消失得太突然，我竟不能适应。

没有Orange的空间，寂寞像坟墓。可我却不敢擅自离开，害怕错过他现身的时间。我开始胡乱猜测，他的QQ被黑？他生病？出车祸？我终于忍不住打他的电话，已经过期。原来一个人要消失，是多么容易。

我无法自制地想念，想念我们通过网线合唱一首歌，一起在不同电脑上看同一部电影，一起大声啃苹果，在睡觉之前道晚安。我们相隔千山万水，却一起做过这么多事情。

女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不可能爱上某个人，所以对他放松警惕，结果在不知不觉中……我爱上了Orange。

我只能无助地到论坛上发泄：天哪，我不幸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姐弟恋+异地恋+网恋，更不幸的是对方还突然消失了。

跟帖的人有的表示同情，有的表示爱莫能助，也有人幸灾乐祸：唉呀，网恋你也信，肯定是遇到骗子。

“不，Orange不是骗子。”我不容质疑地为他辩护。

Orange的出现和他的消失一样突然。

我在浴室刷牙的时候，听到电脑发出久违的“嘟嘟”声，知道那是有人向我发送语音请求，奔回卧室一看，果然是Orange！

我说：“Orange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他没有回答，却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小静，你现在去开门。”

我打开房门，一个俊朗的男人抱着一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站在我面前，他一开口：“小静！”房间里的音箱同时发出声响。

我张大嘴，喷着满嘴的泡沫：“Orange！”

“最近没上网，因为忙着来广州的事情。我已把工作调过来，房子就买在你楼下。我知道你对网恋一直很抗拒，所以我要把我们之间的阻碍减到最低，才有资格来告诉你，我爱你。我会用所有的真诚，向你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骗子。”

“可是你的前女友……”我想起他的伤处。

Orange说：“最灰暗的日子里，是你的声音让我从中走出来。我不敢说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是你，但我能肯定，我此刻最珍惜与需要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