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惠,今年五十七。
拿到离婚证那天,天灰蒙蒙的,像一块用了半辈子的脏抹布。
王建国,我叫了他三十年的老王,站在民政局门口,点了根烟。
他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比天色还白,也比天色还凉。
“林惠,以后……各自保重。”
我没看他。
我看着自己手里那个红得刺眼的小本本。
结婚证是红的,离婚证也是红的,真讽刺。
我说:“王建国,你也是。”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我的手在抖,揣在口袋里,死死攥着,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尖碾了碾,火星子“滋”的一声,灭了。
就像我们三十年的婚姻。
“那个……小雅那边,我会安顿好。你……你一个人,多注意身体。”
小雅,二十六岁,比我们女儿还小两岁。
多鲜嫩啊。
不像我,眼角有了皱纹,手也粗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被岁月浸泡过的陈旧味儿。
我“嗯”了一声。
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说什么呢?
骂他?都这把年纪了,骂街的样子太难看。
求他?我林惠的骨头,还没那么软。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有点佝偻,不像从前那么挺拔了。
但我知道,他走向的是春天。
而我,被留在了这个灰蒙蒙的冬天。
我一个人在民zheng局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
有个发传单的小伙子,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忍不住问我:“阿姨,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
回到家,那个我们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一开门,冷清得像冰窖。
他的东西已经搬走了。
衣柜里空了一半,卫生间的剃须刀没了,阳台上他最爱的那盆兰花也不见了。
搬得真干净。
就像一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精准地,把属于他的那一半,从我的生命里,彻底切除了。
我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塞满了东西,乱糟糟的一团麻。
女儿小静打来电话。
“妈,办完了?”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妈,你别难过,我今晚就回去陪你。我跟张鸣说好了。”
张鸣是她老公。
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不用。你上你的班,过你的日子。我没事。”
“妈!”
“真的没事。”我说,“你爸都走了,我还能塌了不成?挂了啊,我累了,想睡会儿。”
我没等她回话,就挂了电话。
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狼狈。
我是她妈。
我在沙发上躺到天黑,没开灯。
黑暗像潮水一样,慢慢把我淹没。
这三十年,像一场电影,一帧一帧,在我眼前闪过。
刚结婚那会儿,穷得叮当响,两个人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就抱着取暖。
他说,惠啊,等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大房子,买貂皮大衣。
后来,房子是大了,貂皮大衣也挂在衣柜里,可抱着我睡觉的人,却没了。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饿。
胃里烧得慌。
我爬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冰箱里,还有他昨天买的菜,青椒,鸡蛋,一小块五花肉。
他说,我给你做个青椒炒肉吧,你最爱吃的。
我当时还笑,说,就你那手艺,别糟蹋东西了。
现在,菜还在,做菜的人,成了别人的人了。
我把那些菜,一样一样,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鸡蛋。
吃得眼泪都掉进了碗里。
咸的。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买菜,打扫卫生。
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
只是,旁边少了一个人。
吃饭的时候,对面是空的。
看电视的时候,没人跟我抢遥控器了。
晚上睡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我只占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空得让人心慌。
闺蜜美娟来看我。
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哭出来吧,别憋着。”
我眼圈一红,还是忍住了。
“哭什么,该哭的是他王建国。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你看他能快活几天。”
美娟给我削了个苹果。
“你啊,就是嘴硬。心里还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了。”
我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又酸又涩。
“难受有什么用?日子不得照样过。”
美.娟叹了口气,“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我还有退休金,饿不死。”
“我说的是……感情上的事。”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拉倒吧。都这岁数了,还谈什么感情。男人?呵,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
美.娟看着我,一脸严肃。
“林惠,你不能这么想。不能因为王建国一个烂人,就否定了所有男人。你才五十七,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没说话,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日子还长。
是啊,还长。
可这长长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一个人。
我开始尝试着,过一个人的生活。
去报了个老年大学,学国画。
老师说我没天分,画出来的竹子,像一堆烧火棍。
我也不在乎,图个乐呵。
去参加社区的舞蹈队,跳广场舞。
一开始别别扭扭,跟不上节奏,后来也跳得有模有样了。
每天晚上,跟一群老姐妹,在小广场上,随着凤凰传奇的音乐,扭得一身是汗,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好像也跟着汗水一起,蒸发了不少。
生活,好像慢慢回到了正轨。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孤独感,还是会像蛇一样,悄悄爬上我的心头。
女儿小静,总担心我。
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带着外孙女回来看我。
“妈,你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我每次都拒绝。
“不去。我跟你那婆婆,天生八字不合。去了也是给你添堵。”
我知道,她是好意。
可我不想去。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受不了。
更何况,我不想成为女儿的负担。
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一地鸡毛。
张鸣这两年,工作不顺,脾气越来越大。
小静跟我诉苦,说他现在回家,就像个闷葫芦,问三句,答一句。
有时候,还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大吵大闹。
我听着,心里堵得慌。
这不就是当年我和王建国的翻版吗?
男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身边最亲近的人,吝啬自己的耐心和温柔。
却把那点可怜的殷勤,都给了外面的野花。
转眼,半年过去了。
我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直到,我遇到了老陈。
老陈,陈建军,是我们舞蹈队的指导老师。
退休前,是市歌舞团的。
六十出头,个子高高的,背挺得笔直,头发虽然白了,但梳得一丝不苟。
身上有股子艺术家的范儿。
他教我们跳舞,特别有耐心。
我手脚不协调,老是踩错点。
他也不嫌我笨,一遍一遍地给我做示范。
“林姐,你别急。放轻松,感受音乐的节奏。”
他的声音,温和,又有磁性。
一来二去,就熟了。
有时候,跳完舞,他会顺路送我回家。
我们住得不远,就隔了两条街。
路上,我们会聊聊天。
聊舞蹈,聊以前的工作,聊各自的家庭。
我知道,他老伴走了五六年了,孩子在国外,也是一个人过。
我们俩,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队里的老姐妹们,都看出了点苗头。
“哎,林惠,我看陈老师对你,有意思啊。”
“就是就是,每次都单独指导你,还送你回家。”
“林惠,你可得抓住机会啊。陈老师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每次都笑骂她们。
“胡说什么呢,人家陈老师那是师德高尚,对每个学员都一样。”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说实话,我对老陈,是有好感的。
他有文化,有修养,待人接物,都让人觉得很舒服。
跟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会脸红,会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可是,一想到王建国,我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就“呲”的一声,被浇灭了。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怕再一次,把自己的心,交到别人手里,然后,再被摔得粉碎。
我开始下意识地躲着老陈。
跳完舞,不等他开口,我就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他约我周末去公园看花,我也说有事,给推了。
老陈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我的疏远。
那天,跳完舞,他把我叫住了。
“林姐,我们能聊聊吗?”
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们坐了很久。
秋天的风,有点凉了。
他给我递过来一杯热奶茶。
“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他先开了口。
我捧着奶茶,没说话。
“王建国的事,我听说了。你受了很大的伤害。”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林惠,”他叫我的名字,很认真,“我不是王建国。”
“我知道。”我低着头,声音很小。
“你看看我。”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很深,很沉。
“我承认,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我的心,狂跳起来。
“你很坚强,也很善良。你就像一朵在风雨里,依然开得很好的花。”
“我这个年纪了,不求什么轰轰烈烈。就想找个能说说话,能一起散散步,能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递杯水的人。”
“林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吗?”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把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我哭了。
压抑了半年的委屈,不甘,痛苦,在那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劝我,就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把他的肩膀,借给了我。
那天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日子,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我们一起去买菜,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
他做饭比我好吃,红烧肉做得一绝。
我吃得满嘴是油,他就在旁边,笑着看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手拉着手,像所有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
我们也吵架。
为了一部电视剧的剧情,为了一道菜该放多少盐。
但我们从不冷战。
每次吵完,他都会先服软。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了吧?别生气了,生气了容易长皱纹。”
然后,他会给我一个拥抱。
在他的怀里,我觉得特别安心。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幸福。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平淡而温暖地,一直走下去。
可是,我错了。
生活,永远比电视剧,要狗血得多。
问题,是从他儿子陈浩从国外回来开始的。
陈浩三十多岁,在国外做金融,一副精英派头。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高档餐厅。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陈浩几乎没跟我说一句话,全程都在跟老陈,用我听不懂的英文,聊着什么。
我像个局外人,尴尬地坐在那里,只能埋头吃饭。
饭后,老陈去结账。
陈浩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对我说:“林阿姨。”
我赶紧应了一声。
“我爸这个人,心软,容易被骗。”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不知道你图他什么。图他的钱?还是图他的房子?”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插进我的胸口。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
“我爸的退休金,不少。这套房子,现在也值个几百万。”他自顾自地说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过,我劝你,别打这些主意。”
“这房子,是我妈留下的。我爸要是再婚,财产是要做婚前公证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了解我吗?”
“我不需要了解你。”他放下咖啡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我只需要保护我爸,保护我家的财产,就够了。”
老陈回来了。
他看我们俩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我还没开口,陈浩就站了起来。
“爸,我跟林阿姨聊得挺好的。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走了。
留下我,和一桌子的狼藉。
老陈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林惠,小浩他……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陈,你儿子,是不是觉得,我是图你钱,图你房子,才跟你在一起的?”
老陈的脸色,变了。
他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
“林惠,你别听他胡说。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思想比较直接。他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
那一句句,都像刀子一样。
“他就是担心我。我老伴走了以后,他一直不放心我一个人。”
我把手抽了回来。
“所以,在你心里,也是这么想我的,对吗?”
“我没有!”他急了,“林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为什么不告诉他,我林惠,不是那样的人?”
我站起来,看着他。
“陈建军,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图你什么。我只是……只是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我也有退休金,我也有房子。我虽然没你有钱,但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我没想过要你的钱,更没想过要你的房子。”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尊重,一份信任。”
“可是,你没有给我。”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我一个人回了家。
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我以为,老陈会来找我,会跟我解释,会跟他儿子说清楚。
我等了三天。
他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原来,在他心里,他儿子的看法,比我的感受,重要得多。
原来,在他心里,我也不过是一个需要被提防,被算计的外人。
原来,男人,都一样。
不管是王建国,还是陈建军。
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
王建国是为了年轻的身体和所谓的“爱情”。
陈建军是为了他的儿子和他的财产。
而我,林惠,在他们的人生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被牺牲的角色。
我给他发了条信息。
“我们,还是算了吧。”
很快,他回了过来。
只有一个字。
“好。”
看到那个字,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为什么男人都不敢碰50岁以上的女人?
不是因为我们老了,不漂亮了。
而是因为,我们“太贵了”。
这种“贵”,不是指物质上的。
而是精神上的。
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经历过风雨,见识过人心。
我们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几句甜言蜜语,一束玫瑰花,就能被打动。
我们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理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们不再需要依附男人而活。
我们有自己的事业,哪怕只是退休金。
我们有自己的朋友圈,有自己的爱好。
我们有自己完整独立的世界。
一个男人,想进入我们的世界,他不能像个征服者,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指手画脚。
他必须带着诚意,小心翼翼地,请求我们的允许。
他必须证明,他的到来,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他不能只带来欲望和索取。
他必须带来温暖和分担。
他必须把我们,当成一个平等的,独立的,值得尊重的灵魂来对待。
这对很多男人来说,太难了。
他们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被崇拜,习惯了女人的依附和顺从。
他们害怕一个看得太透,活得太明白的女人。
因为,这样的女人,就像一面镜子。
会照出他们内心深处的自私,懦弱,和不堪。
他们不敢碰。
因为他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他们宁愿去找一个年轻的,简单的,好糊弄的女孩子。
在那些女孩子面前,他们可以继续扮演那个无所不能的,被需要的角色。
他们可以继续享受那种廉价的,虚假的成就感。
想明白这些,我心里,豁然开朗。
我不再为老陈的离开而难过。
我甚至有点感谢他。
感谢他,让我,在57岁这一年,彻底活明白了。
我开始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我把王建国留下的那套大房子,卖了。
换了一套市中心的小公寓。
一个人住,足够了。
剩下的钱,我存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拿来,做我想做的事。
我报了一个旅游团,去了西藏。
我站在布达拉宫前,看着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心里,一片宁静。
我去了云南,在洱海边,租了一间小屋,住了半个月。
每天,就看看书,喝喝茶,晒晒太阳。
我开始学着,跟自己相处。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我不再害怕孤独。
因为,我的内心,已经足够丰盈。
从云南回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在我们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小门面。
开了一家小小的,社区食堂。
专门为小区的独居老人,和那些没时间做饭的年轻人,提供三餐。
我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老陈,但家常菜,还是做得不错的。
干净,卫生,价格也公道。
食堂开起来,比我想象的,要辛苦得多。
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去菜市场采购。
回来就要洗菜,切菜,准备一天的食材。
忙得我腰酸背痛。
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快乐。
美娟她们,都说我疯了。
“林惠,你放着清福不享,折腾这个干嘛?”
我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找点事做,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
每天,看着那些老人,吃着我做的饭,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听着那些年轻人,叫我一声“林阿姨”,跟我说“阿姨,你做的饭,有我妈的味道”。
我就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
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我就是我,林惠。
一个57岁的,独立的,快乐的,小饭馆老板娘。
有一天,我在店里忙活,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是王建国。
他比半年前,又老了一些。
头发更白了,人也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一脸的疲惫。
他看到我,也愣住了。
“林惠?这是……你开的店?”
我点点头,“嗯,随便搞搞。”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我路过,看到,就进来看看。”
“坐吧。”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坐下来,看着店里的一切,眼神很复杂。
“你……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说,“你呢?”
他苦笑了一下,“就那样吧。”
我们陷入了沉默。
还是他先开了口。
“小雅……她,怀孕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恭喜你啊,老来得子。”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喜悦。
“我快六十了,哪还有精力带孩子。”
“她……她天天在家,什么也不干,就知道逛街,买东西,玩手机。”
“饭也不会做,地也不会拖,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
“我说了她几句,她就跟我吵,说我不爱她了,说我嫌弃她了。”
“我……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絮絮叨叨地,跟我抱怨着。
像以前一样。
每次他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会跟我说个没完。
那时候,我会耐心地听着,安慰他,开导他。
可是现在,我听着这些话,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王建国,王建国。
你当初,不就是图她年轻,漂亮,会撒娇吗?
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孩子,会像我一样,心甘情愿地,给你当一辈子的老妈子?
你想要她青春的身体,就要接受她幼稚的心智。
你想要她天真烂漫,就要承担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后果。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我有时候,会想起以前。”他突然说。
“想起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想起你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林惠,我……”
“王建国。”我打断了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你选的路,你就好好走下去。”
“我祝你幸福。”
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真的,不恨他了。
他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林惠,你变了。”
我笑了。
“是吗?可能吧。”
人,都是会变的。
不变,才不正常。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就像,终于扔掉了一个背了很多年的,沉重的包袱。
晚上,关了店门。
我一个人,给自己炒了两个小菜,开了一瓶红酒。
一个人,慢慢地,喝着。
手机响了。
是女儿小静。
“妈,你在干嘛呢?”
“吃饭呢。”
“一个人?”
“嗯。”
“妈,我跟张鸣,商量好了。我们决定,离婚了。”
我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想好了?”
“想好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哭,“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与其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如放过彼此。”
“他人呢?”
“在客厅看电视呢。我们俩,已经很久没在一个房间睡了。”
“妈,你放心,我没事。我想清楚了,我还有工作,我还有你,我还有女儿。我离了他,一样能活。”
“嗯。”我应了一声,眼眶有点湿。
“我明天就去我单位附近,租个小房子。周末,我带妞妞去看你。”
“好。”
挂了电话,我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的女儿,她也长大了。
她也懂得了,女人这一辈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窗外,月光如水。
我突然想起老陈。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也许,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不那么“贵”的女人。
也许,他还在一个人,过着他那有条不紊的,精致的生活。
但这,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拿起手机,翻出舞蹈队的微信群。
新来的指导老师,发了一条信息。
“各位姐姐,明天晚上七点,我们学习新的舞步,《套马杆》!”
下面,一群老姐妹,纷纷回复。
“收到!”
“好嘞!”
“老师,明天见!”
我笑了笑,也回了一句。
“收到。”
然后,我关掉手机,去洗了个热水澡。
躺在床上,我觉得浑身舒坦。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食堂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
新的舞步,也等着我去学。
生活,真有意思。
我57岁,离了婚,没了爱情。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活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人。
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需要男人来证明我的价值。
我不需要婚姻来定义我的人生。
我就是我。
我爱我现在的生活。
爱这个虽然有皱纹,但依然鲜活的自己。
至于,男人为什么不敢碰50岁以上的女人?
现在,我终于有了最清晰的答案。
因为,我们这样的女人,已经修炼成了一支军队。
我们自己是将军,自己是士兵。
我们自己能攻城略地,也能安营扎寨。
我们不再需要一个国王。
我们自己,就是女王。
而大多数男人,终其一生,都只敢在公主的城堡前,耍几下花枪。
他们,不敢,也踏不进女王的领地。
因为,那片领地,浩瀚,深邃,充满了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力量。
那股力量,叫作——自我。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为什么说不能睡50岁女人呢(我57岁才明白为什么男人都不敢碰50岁以上的女人)》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