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空气里有烤面包的香气,黄油在热气里融化,甜腻腻地挂在每一个分子的尖上。
林晚说,她要去产检。
她站在玄关,弯腰换鞋,一缕头发从耳边滑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阳光从窗户斜着打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一幅失焦的老照片。
她说,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老夫老妻的了,不用每次都陪着。
我正在给她热牛奶,听到这话,手里的杯子顿了一下。牛奶的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嗯”了一声,听起来很平静。
可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慢慢收紧,透不过气。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一个月前,她开始变得嗜睡,胃口也变得奇怪。我开玩笑说,是不是中奖了?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她说,可能是吧。
第二天,验孕棒上出现了两条清晰的红线。
我记得我当时高兴得像个傻子,抱着她在客厅里转圈,阳光很好,窗外的香樟树叶子绿得发亮,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我们畅想着未来,孩子的名字,婴儿房的颜色,甚至是他上大学时要给他买什么牌子的电脑。
林晚靠在我怀里,笑得很温柔,但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一丝……很轻很轻的哀愁。
我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忽略了。
后来,她开始呕吐,吃什么吐什么。我心疼得不行,变着法地给她做吃的。可她总是吃得很少,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她说,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每个孕妇都这样。
我信了。
她开始拒绝我陪她去产检。
第一次,她说医院人多,我工作忙,别耽误了正事。
第二次,她说她跟闺蜜约好了,产检完一起逛街。
这一次,是第三次。她说,老夫老-妻了。
我们结婚三年,热恋了五年,从校服到婚纱,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可现在,我感觉她在我面前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我能看见她,却触摸不到她真实的喜怒哀乐。
她换好了鞋,拿起包,对我挥挥手:“我走了。”
“路上小心。”我说。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烤面包机“滴”的一声,宣告工作完成。
我走过去,把那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拿出来,放在盘子里。黄油已经完全融化,渗进了面包的每一个孔隙。
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拿起她的拖鞋,那是一双粉色的兔子拖鞋,毛茸茸的,很可爱。我买给她的。鞋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掀开窗帘一角,朝楼下望去。
林晚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走得很慢。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她没有立刻走向小区门口的公交站,而是拐了个弯,走向了另一条更偏僻的小路。
我的心,又沉了一下。
那个方向,根本没有去市妇幼保健院的车。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我甚至没换鞋,就穿着拖鞋冲了出去。电梯慢得像一个世纪,我干脆从楼梯跑下去。十一层,我一口气跑完,肺里火辣辣的,像要炸开。
我躲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后面,看着林晚的背影。
她走到路边,一辆网约车早已等在那里。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死死地盯着那辆车的车牌号,用手机飞快地记了下来。
车子绝尘而去,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秋天的风,原来这么凉。
我回了家,屋子里还飘着烤面包和牛奶的香气。那本该是幸福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车牌号,发了很久的呆。
我要做什么?
打电话质问她?问她为什么骗我?问她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
我不能。
我了解林晚。她那么骄傲,又那么敏感。如果我这样赤裸裸地揭穿她,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我必须知道真相。
但我得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我们家的车辆管理账号。我们的车装了GPS,为了防盗,也为了方便。我很少用它,但此刻,它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输入了那辆网-约车的车牌号。系统需要一点时间来匹配和追踪。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大一的迎新晚会上,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在台上弹钢琴。一曲《月光》,安静而忧伤。灯光打在她身上,她像一个会发光的天使。
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我要定了。
我追了她整整一年。送早餐,占座位,写情书。所有偶像剧里俗套的桥段,我都用遍了。她始终对我淡淡的,不拒绝,也不接受。
直到有一次,我为了给她买一张绝版的CD,冒着大雨跑遍了全城的音像店,回来时淋成了落汤鸡,还发了高烧。
我在宿舍里躺了两天,昏昏沉沉的。
第三天早上,我睁开眼,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我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粥,正小口小口地吹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侧脸很温柔。
她见我醒了,脸一红,把粥递给我:“喝了吧,宿管阿姨帮忙熬的。”
后来我才知道,粥是她亲手熬的。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子,为了给我熬粥,把手烫了好几个泡。
从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去山顶看日出,去海边听潮汐,去古镇的小巷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的手总是很凉,我喜欢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或者放进我的口袋里。
她说,我的手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毕业时,我们面临过一次危机。她家人希望她回老家,一个安逸的南方小城。而我想留在这个大城市打拼。
我们吵了一架,冷战了一个星期。
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星期。我觉得我的世界要崩塌了。
第七天晚上,她突然出现在我宿舍楼下。
她眼睛红红的,对我说:“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不回去了。你在哪,家就在哪。”
那一刻,我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我发誓,这辈子,我绝不负她。
电脑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回忆。
屏幕上,地图更新了。
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它穿过城区,绕过我们熟悉的所有街道,最终,停在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地方。
——市肿瘤医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那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是系统搞错了?还是她只是路过?或者,她是去看望某个朋友?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冲撞,每一个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了门。
我这辈子开车从来没有那么快过。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必须亲眼看到。
不然,我不会死心。
市肿瘤医院离我们家很远,在城市的另一端。那是一个我只在新闻里听过,却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在我的认知里,那里充满了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当我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时,我的手还在抖。
我下了车,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医院大楼是白色的,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冰冷和肃穆。进进出出的人,大多面色凝重,脚步匆匆。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
我怕。
我怕走进去,会看到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可我已经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厅里人很多,空气中混杂着药味、消毒水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属于病痛的压抑味道。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厅里转悠。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我甚至不知道她挂的是哪个科室。
我走到导诊台,想问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好,我找一个人,她叫林晚,是个孕妇……”
这话听起来多么荒唐。一个孕妇,怎么会来肿瘤医院?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三楼,神经外科的走廊尽头。
是林晚。
她穿着那件米色的风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张化验单。
她没有怀孕。
她的小腹平坦如初,甚至比以前更瘦了。那件风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她不是来产检的。
她来看病。
看的是……神经外科。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我的心跳得很快,又好像停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我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叫了她的名字。
“林晚。”
她站起来,跟着医生走进了诊室。
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走廊里站了多久。
双脚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像在看一个决定我生死的判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门开了。
林晚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不稳,像是随时会倒下。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躲在拐角的消防栓后面,不敢出去。
我看到她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背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然后,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听不到她的哭声,但我能想象到,她此刻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我的心,像被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她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我想冲出去,抱住她,告诉她,别怕,有我。
可我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我怕。
我怕我的出现,会让她最后的伪装和坚强,瞬间崩塌。
她哭了很久。
直到走廊里的人渐渐稀少。
她才慢慢地抬起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
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平静、温柔的林晚。
好像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走下楼,离开了医院。
我跟在她后面,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母婴店。
我站在店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她。
她在婴儿服装区,仔细地挑选着。她拿起一件粉色的小衣服,又拿起一双蓝色的小鞋子,放在一起比了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很温柔,很美。
可看在我眼里,却像针一样,扎得我心疼。
她在为谁买这些东西?
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吗?
她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吗?
一个关于健康,关于未来,关于一个完整家庭的梦。
她买了一大包东西,走出了母婴店。
然后,她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蛋糕店,买了我最喜欢吃的黑森林蛋糕。
她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我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公交车后面。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哭得像个傻子。
我恨我自己。
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常。
恨我为什么那么迟钝,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
我更恨她。
恨她为什么这么傻。
为什么要用谎言把我推开?
难道在她心里,我就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懦夫吗?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我擦干眼泪,发动车子,回了家。
打开门,家里亮着灯。
林晚正坐在餐桌前,等我。
桌上摆着几样我爱吃的小菜,还有一个插着蜡烛的黑森林蛋糕。
她看到我,站起来,笑着说:“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了。”
她的眼睛有点红肿,但她用妆容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温柔,体贴。
如果我今天没有去医院,我一定会被她骗过去。
我会以为,她只是一个因为怀孕而有些情绪波动的普通孕妇。
我会开心地吃掉她做的菜,和她一起许愿,吹灭蜡烛,然后继续沉浸在我们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里。
可现在,我做不到。
我看着她,看着她强撑起来的笑容,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
我走过去,没有去洗手,而是一把抱住了她。
我抱得很紧,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那里有我熟悉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我说:“林晚,对不起。”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愣住了,然后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孩子。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我今天……跟踪你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她没有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用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嗯。”
我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伪装的笑意,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脆弱。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眶里滚落。
她再也撑不住了,蹲下身,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蹲下身,和她平视,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哭着摇头:“我不想……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我抓住她的肩膀,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扛!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外人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妈妈……就是这个病走的……”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忘记所有的人,忘记所有的事情……最后连我都不认识了……”
“那个过程……太痛苦了……我不希望你……也经历一遍……”
“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想看到你……为我伤心难过……”
她的话,像一把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她所有反常行为背后的原因。
她不是不爱我,她是太爱我了。
爱到,宁愿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苦,也要护我周全。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林晚,你听我说。”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健康,漂亮,或者别的什么。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以前,是你陪着我,走过了很多难熬的日子。现在,换我来陪你。”
“我们一起,好不好?”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凶了。
但这一次,我知道,那是释放,是宣泄。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
她告诉我,她的病,叫遗传性额颞叶痴呆。
一个很拗口,也很残忍的名字。
她说,这个病有百分之五十的遗传几率。她的外婆,她的妈妈,都因此去世。
她一直活在这种恐惧之中。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可以逃过命运的魔咒。
直到一个月前,她开始出现一些症状。
记忆力衰退,语言表达困难,情绪失控。
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基因检测的结果,证实了她最深的恐惧。
拿到报告单的那一天,她一个人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坐了一整个下午。
她说,她当时想过很多。
想过离婚,想过离开我,一个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结局。
可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舍不得这个我们一起亲手布置的家。
于是,她编造了一个怀孕的谎言。
她说,她想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再为我“生”一个孩子。
她想用这种方式,给我们之间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她买了婴儿用品,是为了让这个谎言更真实。
她给我买蛋糕,是想给我过最后一个“正常”的生日。
她计划着,等“孕期”再长一点,就找个借口,说孩子没保住,然后顺理成章地跟我提分手,或者离婚。
她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每一步,都是为了把我推开。
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
我听着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心疼得无法呼吸。
我无法想象,在这一个月里,她是如何一个人,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和恐惧,在我面前扮演一个幸福的孕妇。
她该有多累,多辛苦。
“以后,不许再一个人扛着了。”我摸着她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痛苦,我们分担。你的恐惧,我们一起面对。”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可是……这个病,没有办法治愈的……只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那就让我们在剩下的时间里,活得比以前更精彩。”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忘记我。”
“不,就算你忘记了我,我也会陪着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辞掉了工作。
我的老板很惊讶,他给了我很好的条件,希望我留下。
我拒绝了。
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妻子更重要。
我开始查阅所有关于额颞叶痴呆的资料。我加入了病友群,和那些家属交流经验。我咨询了国内外最顶尖的专家,寻找一切可能延缓病情的办法。
林晚也停下了她所有的工作。
我们开始了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我们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我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说,秘密。
但我知道,她许的愿里,一定有我。
我们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租了一间小屋。每天,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听风吹过耳边。
她的记忆力,在慢慢衰退。
有一次,我们去逛古城,她看到一个卖扎染的店铺,很兴奋地拉着我进去。她说,她一直很想学这个。
我笑着说,你忘了?大学的时候,你选修过扎染课,还给我做过一条围巾。
她愣住了,想了很久,才恍惚地“哦”了一声。
“我……不记得了。”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
我握住她的手,说:“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们现在,重新学一次。”
那天下午,我们在小店里,跟着老板娘学扎染。
她的手很巧,很快就上手了。
她给自己染了一条蓝色的方巾,上面有白色的云朵图案。
她把方巾系在手腕上,笑着问我:“好看吗?”
“好看。”我说,“像天上的云,掉下来了。”
她的病情,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时钟,不疾不徐,但从不停歇地,带走她的记忆。
她开始忘记一些词语。
有一次,她想说“杯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急得在原地打转。
“就是那个……喝水的……圆的……”
我把杯子递到她手里,说:“是杯子。”
她接过杯子,重复了一遍:“杯子。”
然后,她看着我,笑了。那笑容里,有感激,也有无奈。
她开始忘记一些人。
我们旅行回来后,她的大学闺蜜来看她。
她看着那个曾经和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闺蜜跟她聊起大学时的趣事,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礼貌性地笑一笑。
闺蜜走后,偷偷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那头哭成了泪人。
她说:“她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安慰她:“她只是生病了,不是故意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坐在沙发上,正在认真地给一盆绿萝浇水的林晚,心里一阵刺痛。
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这样,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为了延缓她的记忆衰退,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照片,全部洗了出来,贴满了家里的一面墙。
每一张照片下面,我都用小卡片,写上了当时的故事。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迎新晚会上,你弹了一首《月光》,美得像仙女。”
“这是我们第一次旅行,在黄山顶上,我们等了一夜,终于看到了日出。”
“这是我向你求婚那天,你哭得稀里哗啦,妆都花了,但还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
每天,我都会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这面照片墙前,给她讲我们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
一开始,她还能跟着我想起一些片段。
后来,她就只是安静地听着,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再后来,她开始对这些照片失去兴趣。她会挣脱我的手,跑去看电视,或者去摆弄她的花草。
她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小到,只剩下眼前的一方天地。
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她会因为一点小事,突然大发雷霆。
有一次,我给她削苹果,不小心把果核削掉了一块。她突然就把苹果打翻在地,冲我大吼:“你为什么总是做不好!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吼完,她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哭。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意。是疾病,在操控着她的情绪。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没有,我最爱你了。”
“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把苹果削得圆圆的。”
她在我怀里,渐渐平静下来。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累,觉得委屈。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她熟睡的脸,我会忍不住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每当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常升起,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叫我一声“老公”时,我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只要她还记得我,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开始用摄像机,记录下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拍她浇花的样子,阳光洒在她身上,很安静。
我拍她吃饭的样子,她像个孩子,吃得满嘴都是。
我拍她睡觉的样子,她会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里。
我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什么都忘了,这些影像,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明。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病情,不可逆转地,越来越严重。
她开始出现行动障碍。
走路会无缘无故地摔倒。
拿东西也拿不稳,家里的碗,被她打碎了好几个。
我把家里所有带棱角的东西,都用软胶包了起来。
我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我给她买了一双防滑的软底鞋。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她的大小便,也开始失禁。
一开始,她还会觉得羞愧,会哭。
后来,她就麻木了。
我每天给她换洗床单,给她擦洗身体。
她身上,总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朋友们都劝我,把她送到专业的护理机构去吧。
他们说,你还年轻,你不能为了她,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我说,我的一辈子,从我娶她的那天起,就已经是我们两个人的了。
我怎么可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抛下她?
那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林晚很喜欢雪。
我用轮椅推着她,到楼下的院子里。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睫毛上。
她伸出手,想去接住一片雪花。
可雪花一到她手心,就化了。
她看着空空的手心,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她转过头,看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完全的陌生。
她问:“你是谁?”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准备了那么久,演练了那么多次。我以为,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可以很平静。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叫陈默。”
“是你的……丈夫。”
“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她看着我,眼神依然是陌生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
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我的嘴里。
她说:“别哭。”
“吃糖,就不难过了。”
我含着那颗糖,甜腻的奶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就偷偷塞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说,吃糖,就不紧张了。
我记得,我工作不顺心,回家跟她发脾气。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泡了杯茶,放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在旁边。
我记得,我们结婚前,我因为买房子的事,愁得焦头烂额。她从背后抱住我,把一颗大白兔奶糖喂到我嘴里,说,别怕,我们一起努力。
大白兔奶糖,是她爱我的一种方式。
她忘记了我是谁,却还记得,用她最本能的方式,来安慰我。
从那天起,她彻底忘记了我。
她不再叫我“老公”,也不再叫我“陈默”。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有时候,她会把我当成她的爸爸。
她会拉着我的手,撒娇说:“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我就去给她买。
有时候,她会把我当成一个医生。
她会很认真地问我:“医生,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就告诉她:“快了,很快就好了。”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理我。
她的世界,彻底关闭了。
而我,是那个被关在门外,却怎么也不肯走的人。
我依然每天给她讲我们的故事,尽管她已经完全听不懂。
我依然每天带她看那面照片墙,尽管她只是漠然地瞥一眼。
我依然每天对她说“我爱你”,尽管她没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只要我还记得,我们的爱,就还在。
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樱花开了。
粉色的一大片,像云霞。
我推着她,在樱花树下。
风一吹,花瓣像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片花瓣拈了起来。
她看着那片花瓣,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好像有了一丝清明。
她开口,叫了一声:
“陈默。”
声音很轻,很含糊,像梦呓。
但我听清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她叫我的名字了。
我以为,她已经把我,彻底遗忘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林晚?”我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她看着我,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
她笑了。
像我们初见时那样,干净,纯粹。
她说:“樱花……开了。”
“嗯,开了。”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们……回家吧。”她说。
“好,我们回家。”
我推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这或许只是昙花一现。
是她被疾病禁锢的灵魂,偶尔一次短暂的挣脱。
明天,她可能又会变回那个不认识我的林晚。
但是,没关系了。
有这一刻,就够了。
这一刻,她记得我,记得我们的家。
这一刻,她眼里的世界,有我。
这就够了。
回到家,我给她放了她最喜欢的那首《月光》。
悠扬的钢琴声,在房间里流淌。
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很安静,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爱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傻傻地笑。
我关上灯,在她身边躺下,像往常一样,把她冰冷的手,放进我的手心里。
窗外,月光如水。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这样,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直到时间的尽头。
又过了两年。
林晚的身体,越来越差。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清醒的时候,也只是呆呆地坐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
吃饭,需要我一勺一勺地喂。
喝水,需要我用吸管送到她嘴边。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件米色的风衣,穿在她身上,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我把那面照片墙,搬到了她的床边。
每天,我都会指着照片,跟她说话。
“你看,这是我们。那时候你多好看啊,笑得真甜。”
“这张,是我们去海边,你非要捡贝壳,结果被浪打湿了裙子,气得追着我打。”
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医生说,她的大脑,已经萎缩得很严重了。
她现在,可能连最基本的情感,都失去了。
我不信。
我坚信,在她的灵魂深处,一定还有一小块地方,是属于我的。
只是,她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那年秋天,她的身体,各项机能开始迅速衰竭。
她住进了医院。
我每天都守在病床前,给她擦身,按摩,跟她说话。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我讨厌这个味道。
它代表着分离,和绝望。
有一天,护士给我送来一张病危通知书。
那张薄薄的纸,却有千斤重。
我拿着笔,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名字,陈默,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我却写了很久。
签完字,我回到病房。
林晚还在睡着。
她的呼吸,很微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我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得像一块玉。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林晚,你醒醒,看看我。”
“你不是说,我的手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吗?”
“你再感受一下,是不是还很暖?”
她没有反应。
我把我们这些年拍的视频,投放在病房的白墙上。
画面里,她笑着,跑着,闹着。
她拉着我的手,在洱海边跳舞。
她穿着白裙子,在樱花树下弹琴。
她靠在我怀里,说,陈默,有你真好。
……
看着这些画面,我的心,痛得像是要裂开。
我多想,时间能停留在那些美好的瞬间。
我多想,能用我的一切,去换回一个健康的她。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从我指缝间流走。
视频放完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声响,单调,而刺耳。
我趴在她的床边,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手,被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
是林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正在看着我。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不再陌生。
那里面,有我熟悉的,温柔和眷恋。
她的嘴唇,动了动。
我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我听到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几个字。
“别……哭……”
“我……爱……你……”
说完,她看着我,笑了。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我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跳动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
发出了“嘀——”的一声长鸣。
我的世界,崩塌了。
林晚的葬礼,很简单。
只请了几个最亲近的亲友。
我把她葬在了我们都很喜欢的一座山的山顶。
那里,可以看到很美的日出。
我给她选了一块白色的墓碑。
上面没有刻她的名字。
只刻了一行字:
“我爱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处理完她的后事,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
我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
我就坐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地,看我们以前的视频。
听她叫我“老公”,听她对我笑。
我觉得,只要我一直看,一直听,她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朋友们都很担心我。
他们轮流来敲我家的门,给我送吃的。
我谁也不见。
我只想一个人,守着我和她的回忆,慢慢地,烂掉。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拆开,里面是一个很旧的铁盒子。
是林晚的。
我认得,那是她上大学时,用来装宝贝的“百宝箱”。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
还有一台很旧的录音笔。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给我最爱的陈默。
是林晚的字迹。
我颤抖着,拆开了信。
“亲爱的陈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请不要为我难过。
对我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害怕,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你。
我终于可以,把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样子,永远地,刻在我的灵魂里。
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么久。
从我知道我可能会得这个病开始,我就在害怕。
我怕的,不是死亡。
我怕的,是遗忘。
是看着我最爱的人,站在我面前,我却像个陌生人一样,无动于衷。
那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所以,我曾经想过,要推开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在我最不堪,最狼狈的时候,依然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你爱我。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结局不那么完美,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那个铁盒子里,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开始,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一封信,录一段音。
我本来想,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一起坐在摇椅上,慢慢地读,慢慢地听。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不过没关系。
以后,就让它们,代替我,陪着你吧。
陈默,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再熬夜了。
如果可以,就再找一个爱你的人,替我,继续照顾你。
忘了我吧。
然后,带着我的那一份,勇敢地,幸福地,活下去。
永远爱你的,林晚。”
我看完信,早已泪流满面。
我拿起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了林晚清脆的声音。
“嗨,陈默,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今天你为了给我买CD,淋雨发烧了,你这个大笨蛋!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强,答应做你女朋友吧!”
“陈默,我们毕业了。我决定留下来陪你。你说,你在哪,家就在哪。我相信你,一定能给我一个家。”
“老公,今天是你向我求婚的日子。我好激动,哭得妆都花了,好丑啊。不过,我真的好幸福。我爱你。”
“老公,我们结婚一周年了。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过。”
……
一段又一段的录音,记录了我们从相爱到相守的点点滴滴。
她的声音,时而俏皮,时而温柔,时而深情。
我仿佛看到,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就站在我面前,对我笑着。
我听完了所有的录音。
最后一段,是她生病后录的。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不清,语速也很慢。
“陈默……我好像……快要不记得你了……”
“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看我们的照片……听我们以前的歌……”
“可是……我还是……记不住……”
“我好怕……我怕有一天……我会伤害你……”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陈-默……我……爱你……”
录音结束了。
我抱着那个铁盒子,坐在地板上,哭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我拉开了,那扇紧闭了一个月的窗帘。
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墙上,林晚的笑脸。
我看着她,笑了。
“林晚,我不会忘了你。”
“我会带着你的爱,和我们的回忆,好好地活下去。”
“我会走遍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看遍我们没有看过的风景。”
“我会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我会让你,活在我的生命里,活在我的记忆里,直到永远。”
从那天起,我开始整理林晚的遗物。
我把她的衣服,都洗干净,叠好,放进箱子里。
我把她种的花,都搬到了阳台上,每天给它们浇水,晒太阳。
我把那面照片墙,保留了下来。
我开始学着做饭,学着做她最喜欢吃的菜。
我开始一个人旅行。
我去了很多地方。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拍一张照片。
一张,是风景。
一张,是我和风景的合影。
我会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一个叫“林晚”的收件人。
地址,是天堂。
我知道,她收不到。
但这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一种寄托。
一年后,我出了一本书。
书名,就叫《我爱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书里,是我和林晚的故事。
书的扉页上,印着一张照片。
是我们在樱花树下的那张合影。
她坐在轮椅上,笑得很甜。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爱意。
书出版后,很受欢迎。
很多人给我写信,说他们被我们的故事感动了。
他们说,他们又相信爱情了。
我把这些信,都收了起来。
等我老了,我就去那座山的山顶,一封一封地,念给林晚听。
我相信,她一定能听到。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也是最毒的毒药。
它抚平了我的伤痛,也让我对林晚的思念,愈发深刻。
我常常会想,如果,林晚没有生病。
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的孩子,应该已经会走路,会咿咿呀呀地叫“爸爸”“妈妈”了吧。
我们会不会,也像别的夫妻一样,为了柴米油盐,争吵,冷战?
会的吧。
但我们,也一定会在争吵过后,紧紧地拥抱对方。
因为我们知道,没有什么,比失去彼此,更可怕。
可惜,没有如果。
但我并不后悔。
能爱上她,能陪她走过最后一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如今,我已经不再年轻。
我的头发,开始有了白丝。
我的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但我依然,每天都会去那面照片墙前,站一会儿。
看着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轻声说一句:
“林晚,我爱你。”
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不是轰轰烈烈,不是海誓山盟。
而是,即使你忘了全世界,我也会记得你。
是,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你也会活在我心里。
是,我爱你,从开始,到结尾。
从生,到死。
直到,时间的尽头。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带水字旁的女孩名字大全(妻子怀孕独自去产检)》
京公网安备11000000000001号
京ICP备11000001号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