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角嗡嗡震动，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垂死飞蛾。

我没理它。

眼前的PPT还有最后三页，关于“东湖新城数字孪生”项目下一季度的预算规划，甲方催得比我妈催我结婚还紧。

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了22:47。

又是一个无偿加班的夜晚，办公室静得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和中央空调的沉闷低吼。

手机锲而不舍地又震了一下。

是公司的大群，“相亲相爱一家人（368）”。

我划开屏幕，红色的小气泡瞬间炸开。

【行政小雅】：@全体成员 各位亲爱的同事，年终奖已于今日下午五点前统一发放到各位的工资卡中，请注意查收哦！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勤付出，祝大家新年快乐，龙年大吉！[烟花][烟花]

一瞬间，群里沸腾了。

【销售赵哥】：感谢公司！感谢王总！老板大气！[红包]

【设计lulu】：谢谢老板！已经收到，开心到飞起！[撒花]

【技术阿强】：王总牛逼！明年继续为公司搬砖！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感谢老板”，中间夹杂着几个手快的人发出的炫耀截图，金额打了码，但那串长长的数字依旧刺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下午五点？

我五点的时候正在会议室跟甲方代表唇枪舌战，为公司争取那最后0.5%的利润点，根本没顾上看手机。

我划出屏幕，熟练地点开银行APP。

指纹识别，登录。

等待加载的小菊花转啊转，像我此刻悬着的心。

余额页面跳了出来。

数字和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我刷新了一下。

还是那个数字。

再刷新。

依旧。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嗡嗡作响。

怎么会？

难道是延迟？

我点开交易明细，一笔一笔地往下翻。

最近的一笔入账，是上周五的工资。

再往下，是还信用卡，是交房租，是水电费……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笔本该属于我的，代表着一年辛劳与付出的年终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愣住了，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木偶，举着手机，维持着那个滑稽的姿势。

群里的消息还在疯狂刷屏，那些喜气洋洋的表情包和吹捧的话，此刻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密集地扎在我的心上。

不可能。

我对自己说。

我是公司的项目总监，核心技术骨干。

今年我一个人带队拿下了三个大单，其中就包括“东湖新城”这个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项目。我加班的时长，在整个部门里，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王总，我的直属上司，还在上个月的总结大会上点名表扬我，说我是公司的“定海神针”。

怎么可能独独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HR主管的头像，斟酌着词句，发了条消息过去。

“张姐，你好。看到群里通知发年终奖了，我查了下银行卡，好像没有收到。是不是财务搞错了？”

我加了个微笑的表情，显得自己很平静，很大度。

那边正在输入中。

我盯着那几个字，心脏怦怦直跳。

几秒后，消息来了。

“小林啊，我刚跟王总确认过了。这个……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公司今年的效益……嗯……有一些综合性的考量。”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叫“情况特殊”？

什么叫“综合性考量”？

这些黑话我听得懂。

这就是在告诉我，是的，就是没给你发，而且是领导们商量后一致决定的。

我的手开始发抖，打字都有些不稳。

“张姐，我不明白。我的KPI是部门第一，年度绩效是S+，按照公司规定，我应该是最高档的年终奖。能麻烦您告诉我，是哪方面的‘综合性考量’吗？”

这次，对面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了。

就在我准备直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回了一句。

“这个是高层的决定，我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要不……你明天上班直接问问王总？”

后面跟了个“抱歉”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就笑了。

是气笑的。

皮球踢得真好。

高层的决定？我们这个小破公司，所谓的高层，不就是老板和他那几个亲信吗？而我的直属上司王总，就是其中之一。

我关掉聊天窗口，往椅背上一靠，冰凉的皮革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一盏盏亮着，温暖着无数个家庭。

而我，像被这个世界遗忘在了一个冰冷的角落。

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窟。

委屈和愤怒交织着，在我胸口横冲直撞，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一年的种种。

为了赶项目进度，我连续一个月凌晨两点后才回家。

有一次发高烧到39度，我一边贴着退热贴，一边还在给客户开视频会议。

我妈从老家来看我，我答应陪她好好逛逛，结果一个紧急电话，我又被叫回公司，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为这家公司付出了什么？

健康、时间、亲情……我几乎押上了我的一切。

结果呢？

换来一句“情况特殊，综合考量”？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

上个月，王总把他刚毕业的亲外甥，小张，弄进了我们部门。

一个连PPT都做不明白的愣头青，一来就给了项目经理的title。

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是人之常情，哪个庙里还没几个关系户呢？

王总还特意找我谈话，让我“多带带小张”。

我带了。

我手把手教他写方案，帮他改报告，甚至他捅出的篓子，都是我熬夜去给他补救的。

有一次，他把给甲方的重要报价单小数点点错了，差点让公司损失几十万。

是我发现后，顶着被甲方骂的风险，连夜做好解释方案，第二天赔着笑脸去跟对方沟通，才把事情圆回来。

当时王总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啊，你真是公司的功臣！辛苦了！”

现在想来，这些话多么讽刺。

我辛辛苦苦给你外甥擦屁股，你转头就把我的年终奖给“综合考量”掉了？

是为了省下我的这份，给你外甥发个更大的红包，好让他过个肥年吗？

这算什么？

卸磨杀驴？

还是觉得我林薇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不干了！

老娘明天就写辞职报告，把这破报告甩在他们脸上！

这个念头一出来，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但很快，理智又把我拉了回来。

现在辞职？

临近年关，工作不好找。

而且，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

他们巴不得我主动滚蛋，连赔偿金都省了。

我为公司流血流汗，凭什么要让他们这么舒坦？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胸口依旧闷得发疼，但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你们不是觉得我可有可无吗？

不是觉得我这份功劳，可以随随便便抹掉，安在别人头上吗？

好啊。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

这家公司，没了我林薇，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我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那根真正的“定海神针”。

我要让你们，把欠我的，连本带利地，亲手还给我。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化了个精致的全妆，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走进办公室。

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

往常会热情跟我打招呼的同事们，今天眼神都有点闪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喜悦和尴尬的味道。

八卦女王小李端着咖啡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薇姐，你……没事吧？”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好奇。

我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能有什么事？哦，对了，你推荐的那家日料不错，我昨晚去试了，味道很正。”

小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啊？哦……好吃就行。”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悻悻地走开了。

我能想象到，他们昨天在私聊小群里，已经把我的事讨论了八百遍。

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或者至少会黑着一张脸。

但我偏不。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挺直腰杆。

我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像往常一样开始处理邮件。

没过多久，王总那个刚毕业的宝贝外甥，小张，哼着歌儿，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

他换了个最新款的手机，手腕上还戴了块亮闪闪的新表，见人就炫耀。

“薇姐，早啊！”他跟我打招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emen的优越感。

“早。”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大概是觉得没趣，转头就去找别人吹牛了。

“我跟你们说，我舅舅昨天给我包了个大红包，猜猜多少？”

“我这表，托人从瑞士带回来的，全球限量款！”

我戴上耳机，把这些聒噪的声音隔绝在外。

上午十点，王总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那间豪华办公室，我以前常来，汇报工作，讨论方案。

但今天，我踏进去的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刃上。

“小林啊，来了，坐。”王总指了指沙发，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好像昨天那个“综合考量”的决定，跟他毫无关系。

我没坐，就站在他办公桌前，平静地看着他。

“王总，您找我。”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直接，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推到我面前。

“小林啊，这是朋友送的上好龙井，你尝尝。我知道你辛苦了一年，公司呢，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开始打太极了。

我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王总，有话您就直说吧。关于年终奖的事，HR说让我直接问您。”

我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王总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小林，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是你要理解公司，公司也有公司的难处。”

“今年大环境不好，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为了让大部分员工都能过个好年，我们管理层也是反复商量，做了一些……艰难的决定。”

我差点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地主家没有余粮？

那小张的新手机新表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销售部昨天还在群里晒他们去高级会所团建的照片？

骗鬼呢？

“王总，我不能理解。”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业绩和贡献，公司内部系统都有记录。如果连我这样都拿不到年终奖，那我想知道，公司的奖励标准到底是什么？”

王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大概是没想到，平时那个温顺听话、任劳任怨的林薇，今天会这么“刺头”。

他敲了敲桌子，语气也硬了起来。

“林薇，你这是什么态度？在质疑公司的决定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公司的决定需要向你解释吗？”他提高了音量，“你不要觉得你做了一点成绩，就可以恃功自傲！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离了谁都照样转。

好。

好一个“离了谁都照样转”。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油光、官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心里最后一点情分和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

“王总，您说得对。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

“我明白了。”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你……”王总大概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懵了，在背后喊了一声。

我没有回头。

回到工位，我的计划正式开始。

第一步，交接。

我把我手头上所有的项目，做了一个详细的清单。

每一个项目的进度、关键节点、负责人、注意事项、潜在风险，都用表格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然后，我把这份堪称“保姆级教程”的文档，群发给了王总、小张，以及项目组的所有相关人员。

邮件标题是：“关于本人近期工作内容的梳理与交接”。

我没有提离职，也没有提休假。

但这个标题，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邮件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小张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了。

“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走？”他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窃喜。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

他大概以为，我走了，这些项目，这些功劳，就顺理成章地都是他的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最近太累了，想把工作梳理一下，以后多依赖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微笑着说。

我的笑容一定很和善，因为他信了。

“那是那是，薇姐你放心，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了！”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我点点头：“好啊，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东湖新城”那个项目，目前正在关键的二期方案设计阶段。

这个项目的甲方，李总，是个出了名的“细节控”，要求极高，而且非常认死理。

之前一直是我单线跟他对接，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信任。

我把所有的对接资料都整理好，放在一个共享文件夹里。

然后，我当着小张的面，给李总发了条微信。

“李总，您好。跟您同步一下，我们公司内部做了些调整，后续‘东湖新城’项目，将由我们的项目经理张强（小张的大名）来主要负责跟您对接。他非常优秀，有任何问题您随时找他。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我把小张的名片推了过去。

小张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说：“谢谢薇姐！谢谢薇姐！”

我看着他那副迫不及不及待想要上位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戏，开场了。

从那天起，我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严格遵守公司的上下班时间，到点就来，到点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

以前那些主动揽过来的、不属于我分内的工作，现在我一概不碰。

技术部的小王跑来问我：“薇姐，服务器有个历史遗留的bug，只有你清楚怎么解决，能帮我看下吗？”

我头也不抬：“找你们领导，让他派单给对应的负责人。我不是技术部的。”

设计部的lulu拿着设计稿过来：“薇姐，你最有经验了，帮我看看这个方案甲方会不会喜欢？”

我微笑着摇头：“这个得问客户，我给不了你意见。你应该和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去沟通。”

同事们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而小张，则彻底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

没有了我这个“场外指导”，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应付不来。

“薇姐，这个客户的需求文档看得我头都大了，你之前是怎么跟他们沟通的？”

“薇姐，这个预算表怎么做都不平，你帮我看看？”

“薇姐，李总又打电话来催了，我该怎么回啊？”

他每天像个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

而我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几句。

“你仔细看看交接文档，里面都写了。”

“这是你的工作，你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我相信你的能力，加油。”

我甚至还会在他加班的时候，准点打卡下班，路过他工位时，微笑着对他说一句：“辛苦了，年轻人，别熬太晚哦。”

我能看到他眼神里，从最初的感激，到困惑，再到现在的怨念和抓狂。

王总也找我谈过两次话，旁敲侧击地让我“顾全大局”，“不要有情绪”。

我每次都态度良好地表示：“王总您放心，我没有任何情绪。我只是觉得，应该给新人更多锻炼的机会，不能总让他们依赖我。我也是为了公司的人才梯队建设着想。”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王总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黑着脸让我出去。

我知道，他们在等。

等我忍不下去，等我自己爆发。

但他们不知道，我也在等。

等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追悔莫及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三下午，我正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小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到我面前。

“薇姐！出事了！”他声音都在发颤，“李总……李总说要终止合作！”

我心里一动，面上却故作惊讶：“什么？怎么回事？”

“我……我把二期方案发给他了，他说我们完全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做的东西都是垃圾！他说我们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说要我们赔偿损失！”

小张的脸惨白如纸，几乎要哭出来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我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站起身。

“别急，慢慢说。你发的方案，是哪个版本？”

“就是……就是我根据你的交接文档，自己做的那个版本啊！”

我心里冷笑。

我的交接文档里，只写了客观的项目要求和数据。

但李总这个客户，最看重的，是那些字面之外的东西。

他的审美偏好，他对某些细节近乎偏执的追求，他挂在嘴边却从不写入合同的“感觉”。

这些东西，是我在过去两年里，无数次通宵加班，无数次陪着他喝茶聊天，一点一滴揣摩出来的。

这些，才是这个项目的核心。

而这些，我一个字都没有写在交接文档里。

不是我忘了。

是我故意的。

“你把方案拿来我看看。”我说。

小张手忙脚乱地把电脑抱过来。

我扫了一眼，果然。

设计风格是李总最讨厌的浮夸风，功能规划完全没get到他想要的那个“大道至简”的内核，甚至连PPT的字体，都用的是他上次吐槽过的微软雅黑。

完美地踩中了所有的雷区。

“这个方案，你发给王总看过了吗？”我问。

小张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王总太忙了，我……我没敢去打扰他。”

我懂了。

王总估计也是被他烦得不行，让他自己看着办。

而他，急于求成，想在舅舅面前证明自己，就自作主张地把这个半成品发了出去。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

“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啊薇姐！你快帮帮我吧！李总说，今天下午五点前，如果我们给不出让他满意的答复，他就直接走法律程序了！”

他真的快哭了，拉着我的袖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围的同事们也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东湖新城”这个项目要是黄了，对公司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他们眼里有期待，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我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闻声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王总身上。

他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也在等我开口。

等我说“王总，交给我吧”。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我确实开口了。

我说：“王总，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报警。”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连小张都忘了哭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王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压低声音怒吼：“林薇！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没胡说啊。李总要走法律程序，我们当然要积极应对。小张把方案发出去，是职务行为，代表的是公司。现在出了问题，导致公司可能面临巨大损失，这算不算重大工作失误？我觉得，有必要让法务和风控部门介入，好好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比如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泄露公司机密，或者……收了竞争对手的好处？”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瞟了小张一眼。

小张吓得一个哆嗦，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舅舅，我真的没有！”

他这一声“舅舅”，喊得那叫一个响亮。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之前大家只是私下猜测，现在，算是彻底实锤了。

王总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知道，我这是在将军。

如果他承认小张是关系户，那就是用人不明，管理失职。

如果他不承认，那我刚才那番“报警”的言论，就完全站得住脚。

无论怎么选，他都得脱层皮。

僵持了足足半分钟，王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他冲着周围的同事吼道。

人群作鸟兽散。

他一把将我和小张拽进他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摔上门。

“林薇，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面目狰狞地瞪着我。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王总，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想干什么？我兢兢业业干了一年，换来一句‘综合考量’。我倒是很想问问，您和公司，到底想干什么？”

“你……”

“我什么？”我截断他的话，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一个连基本职业素养都没有的关系户毁掉？还是想让我继续当牛做马，给你外甥的愚蠢和无能买单，然后连口汤都喝不上？”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王总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小张，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现在，离五点还有两个小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李总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如果今天这件事解决不了，后果是什么，你掂量掂量。”

“公司最大的项目黄了，年度营收至少下降百分之三十。这件事要是捅到老板那里去，你这个分管副总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还有你，”我转向小张，眼神一冷，“这么大的项目，在你手上出了纰漏，造成巨额损失。就算公司不开除你，这件事也会在你的职业履历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你觉得，以后这个圈子里，还有谁敢用你？”

叔侄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王总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一丝恳求。

“小林……林总监，这件事，你看……”

他连称呼都改了。

我心里冷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看在大家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出手。”

我话锋一转。

叔侄俩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我说。

“你说！只要能解决，什么条件都行！”王总急切地说。

“第一，把我的年终奖，双倍，今天下班前，打到我卡上。一分都不能少。”

王总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好！”

“第二，”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小张，“从现在开始，‘东湖新城’这个项目，由我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包括你，王总。以及他，”我指了指小张，“从我的项目组里，滚出去。”

小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求助地看向王总。

王总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让他当着我的面，处理自己的亲外甥，这无疑是狠狠地打他的脸。

我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催命的鼓点。

终于，王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拍桌子。

“好！我答应你！”

他转头对小张吼道：“你！现在就去人事部，申请调岗！这个项目，你不要再碰了！”

小张如遭雷击，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在王总杀人般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敢说，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王总两个人。

“现在，你可以出手了吧？”他看着我，语气复杂。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当然。”

“不过，我需要公司给我出一份正式的授权文件，明确我在这个项目中的职权和责任。另外，我需要一个独立的、绝对安静的办公室。”

“还有，在我解决这件事期间，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王总咬着牙，一一应下。

“没问题。”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时，我突然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王总。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当初你说，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

“这句话，我非常赞同。”

“但前提是，得看是谁。”

说完，我拉开门，在王总铁青的脸色中，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进入了战斗状态。

行政的效率出奇地高，一间朝南的小会议室很快就被清理出来，成了我的临时办公室。

我把自己关在里面，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没有急着去修改那份垃圾方案，也没有立刻联系李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李总在气头上，我必须先让他消气。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泡了一壶茶。

一壶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

这是李总的最爱。

我知道他有个习惯，每天下午三点半，雷打不动要喝一泡茶。

我卡着时间，给他发了条微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茶汤红亮，热气氤氲，旁边还配了一小碟他喜欢的苏式茶点。

这张照片，是我以前去他办公室时，随手拍下的。

我赌他能看懂。

果然，不到一分钟，李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冲。

“林薇！你什么意思？现在知道来找我了？晚了！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

我没有辩解，也没有道歉，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

“李总，您先消消气。气大伤身，茶要趁热喝才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正皱着眉头，揣摩我的意图。

“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很生气。换做是我，我也会。”我继续说，“您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但我们交出的东西，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这是我们的失职，我承认。”

“但是，李总，我想请您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会给您一个全新的方案。如果您看了之后，还是觉得不行，那我们二话不说，一切按照合同办事，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

我的态度很诚恳，不卑不亢。

我没有把责任推给小张，而是把整个公司放在了责任方的位置上。

这既是给李总面子，也是在保全我们公司的体面。

李总又沉默了片刻。

“一个小时？”他问，语气里带着怀疑。

“是的，一个小时。”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我就给你一个小时！五点半，我准时看东西！如果还是那堆垃圾，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说完，他“啪”地挂了电话。

我长舒一口气。

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我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个小时。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打开电脑，调出之前被我封存在加密硬盘里的，那个真正的二期方案。

这个方案，是我带领团队，熬了无数个通宵，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磨出来的。

它里面融入了我对这个项目所有的理解，对李总所有潜在需求的预判。

小张做的那个垃圾版本，连这个方案的皮毛都没学到。

我快速地对方案进行最后的调整和润色，把一些最新的数据和想法补充进去。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大脑高速运转。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我和屏幕上的那些文字、图表、模型。

那是一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我不是在工作，我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五点二十五分，我完成了最后一页PPT的修改。

我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文件命名为“【东湖新城二期方案】_林薇_最终版.pptx”。

我特意加粗了“林薇”两个字。

然后，我点击发送，收件人，李总。

邮件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靠在椅子上，感觉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我心里，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笃定。

我知道，我赢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宣判。

五点半，我的手机准时响起。

还是李总。

我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也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李总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

“林薇……这……这才是你做的东西吧？”

我笑了。

“李总，您觉得呢？”

“我就说！”他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了起来，“我就说嘛！那个姓张的小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水平的东西！这才是‘东湖新城’该有的样子！简约，大气，又充满了科技感和人文关怀！这才是我想要的‘数字孪生’！”

他一连用了好几个感叹号，毫不吝啬他的赞美之词。

“尤其是你提出的那个‘城市记忆’模块，简直是神来之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总，您过奖了。”我谦虚地说，“这都是基于您之前的那些宝贵想法。”

“行了，你也别谦虚了。”李总的语气已经完全恢复了往常的爽朗，“就按这个方案来！后续的事情，我只跟你一个人对接！那个什么小张，让他别再来烦我！”

“好的，李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夕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危机，解除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会议室。

外面，办公区里，所有人都还没走。

他们都在等消息。

王总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我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王总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紧张地问：“怎么样了？李总怎么说？”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故意停顿了一下。

然后，我微微一笑。

“幸不辱命。”

王总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的表情。

“解决了？真的解决了？”

“嗯。”我点点头，“李总对新方案很满意，后续会继续合作。”

周围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和压抑的欢呼声。

王总激动得搓着手，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小林，不，林总监！你真是我们公司的福星！大功臣！”

他想上来拍我的肩膀，被我一个不着痕迹的侧身躲开了。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王总，现在可以兑现您的承诺了吧？”

王总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当然！当然！我马上让财务处理！马上！”

他立刻拿起手机，当着我的面给财务总监打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要求对方必须在十分钟内，把双倍的年终奖打到我的卡上。

打完电话，他又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林总监，你看，这次的事，都怪我……是我管理不力，用人不明，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说着，他竟然真的朝我鞠了一躬。

我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得恶心。

早干嘛去了？

现在知道道歉了？

如果今天我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你会是这副嘴脸吗？

你只会把我当成替罪羊，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我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同事们纷纷围上来，向我道贺。

“薇姐，你太牛了！”

“薇姐，我就知道你一出马，肯定没问题！”

“薇姐，你简直是我们的神！”

这些话，听起来很悦耳。

但我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又有多少人是奉承。

这个职场，终究是现实而残酷的。

五分钟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X月X日18:01收入人民币XXXXXX.XX元，活期余额XXXXXX.XX元。

看着那串数字，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笔钱，是我应得的。

甚至，还远远不够。

我把电脑里的私人文件，一一备份到我的移动硬盘里。

然后，开始清理我的工位。

那些我养的多肉，我收藏的杯子，我备在公司的零食……

王总看到我的动作，脸色又变了。

“林总监，你这是……”

“没什么，”我说，“东西太多了，收拾一下。”

他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

我给王总发了条消息，说我身体不舒服，需要请假休息几天。

他立刻就批准了，还叮嘱我好好休息，公司离不开我。

真是讽刺。

这几天，我没有闲着。

我更新了我的简历，开始联系猎头。

凭着我这几年的项目经验，尤其是“东湖新城”这个标杆项目，我很快就收到了好几家头部公司的面试邀请。

一周后，我拿到了三份offer。

其中一份，来自我们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职位是高级项目总监，薪资比现在高了50%，还承诺给期权。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企业文化，是我向往已久的那种，尊重人才，崇尚专业。

面试我的那位副总裁，在听完我讲述“东湖新城”项目的经历后，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他说：“林小姐，你这样的人才，在我们这里，是会被当成宝贝的。”

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感动。

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假期结束，我回到公司。

第一件事，就是走进王总的办公室，把我的辞职信，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看到那封信，整个人都傻了。

“林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走！”他急了，“你走了，‘东湖新城’那个项目怎么办？”

我笑了。

“王总，您不是说，公司离了谁都照样转吗？”

“我……”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我已经把项目所有后续的执行细节，都做成了标准化的流程文件，放在了共享盘里。只要找个不那么蠢的人，按着文件操作，就不会出大问题。”

“当然，想要做得出彩，那就要看个人能力了。”

“你不能走！”王总的态度软了下来，开始打感情牌，“小林，我知道之前是公司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加薪？升职？都没问题！只要你留下来！”

我摇了摇头。

“王总，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信任，也是一样。”

“这个地方，已经不值得我留恋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拦我。

他知道，拦不住了。

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办完了所有的离职手续。

当我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奋斗了五年的大楼。

心里没有不舍，只有解脱。

手机响了一下，是李总发来的微信。

“听说你离职了？要去哪家高就？”

我回他：“还没定，想先休息一下。”

他很快回了过来：“休息好了，随时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去处。你这样的人才，不该被埋没。”

我笑了。

你看，真正的能力，是不会被埋没的。

离开一个错的地方，才能遇见对的风景。

我又收到一条消息，是前同事小李发的。

“薇姐，你走了，王总把小张又调回项目组了。今天开会，他连你的方案都讲不明白，被骂得狗血淋头。我们都觉得，这个项目要悬了。”

我看着这条消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又与我何干呢？

我已经尽了我最后的职责。

至于那家公司，那个项目，未来的命运如何，都将由他们自己的选择来决定。

我删掉了那条消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我要去给自己放个假。

去一个有海，有沙滩，有阳光的地方。

车子启动，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个我曾为之拼搏的城市，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更精彩。

因为，我终于学会了，为自己而活。

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从来不需要依靠别人的施舍来证明自己。

你的价值，就写在你的能力里，刻在你的骨子里。

当你不被珍惜时，要做的，不是卑微地乞求，而是骄傲地转身。

然后，用你的实力，让他们看看。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