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之间因为历史、地理和经贸往来，联系这几年越拉越紧。

可要真让一个普通人掏出六千块，独自去一趟俄罗斯，他是能潇洒走天下，还是前脚落地就开始打小算盘？有人说“免签了，多方便”，可另一头又怕：物价咋样、汇率怎么换、带多带少会不会狼狈？再加上一层情绪——上一代人口中的“老大哥”，对我们这代人到底是亲近，还是隔着一层年代感的雾？

我想起老杨。六十多岁，铁岭人，年轻时在沈阳的机床厂干过，墙上还贴着一张褪色合影，几个苏联专家站在中间，个子高，风衣领子竖着。那时他二十出头，第一次吃到列巴，嚼着干，蘸了点盐才咽得下去。他常说：“我们刚建国那会儿，人家真来帮忙，教图纸，教工艺。”后来风向一转，专家们匆匆撤走。那天夜里，他和同事站在厂区门口抽烟，车灯一闪即逝，烟头红了一阵又灭了。“靠谁不如靠自己。”这是他记住的一句冷话。

时间往前窜，改革开放一开闸，厂里开始接外单，老杨学着别人念“CNC”，脑子里装的不再只是俄文缩写。2001年那年他特别有印象：电视里播进世贸的镜头，一群人鼓掌。他女儿那阵子在边境做小生意，来回倒货，身上挂着各种证件。再过几年，俄货摊儿上的巧克力进了黑龙江的超市，标价牌上两行字，中俄都有。那时候，“合作”这两个字从报纸上掉进了大家的菜篮子，变得有点儿油盐味儿。

今年春天，一个消息把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免签。”老杨抬头望窗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六千，去一趟，够几天？”女儿在旁边插话：“爸，机票先不算的话，您去了也别老抠巴着，该看的得看。”老杨笑：“我抠？我最多坐公交，不打车。”

说钱之前，先说缘分。中俄这段关系，简而言之，是起起伏伏。起初是托人家手往上拉，后来是自己摸索架桥，再后来就是一起走一段路，遇上大雪天各自裹紧衣服。宏大话咱不多讲，落到老杨身上，是一串细碎日常：抽屉里的红封面护照、存折里掐得死死的数字、手机里翻译软件的俄文“спасибо”，还有他那点老式的体面——出去得穿衬衫。

他开始做功课。纸上写了几个数字：6000人民币，按那天的汇率换成七万二左右卢布。他故意不把来回机票算进去，因为东北飞海参崴近，换个便宜时间也许能抹平差价——这是他的“小聪明”。再往下是住宿：他看了两三家旅店，不在莫斯科市中心，卫生间共用，价格一晚两千到三千五卢布，折回人民币也就二百到三百多，能接受。吃饭呢？他记得俄菜分量大，肉和土豆真不吝啬，一顿正经吃，五百到一千卢布；若是街边随便打个牙祭，一个肉馅派，一杯热茶，价钱也在这把尺子里。老杨抬头算，“我就按七百五一顿，三顿两千二百五，一天差不多了。”

出行方面，他打心眼儿喜欢坐公交，觉得有烟火气。莫斯科地铁站顶呱呱，一张单程票五十卢布上下，刷卡“滴”一声过闸。按他一天四次算，两百卢布；再留点余地，偶尔迷路多坐一趟，也砸不了太多钱。景点票？他说不一定每个宫每个馆都进，挑几个重要的：普希金博物馆、克里姆林宫边上的军械库，票价几百卢布一张。乱七八糟加起来，一天大概四千来卢布，若挑贵的，再加一两千。账本合上，他得出一个结论：不铺张，能撑半个月；手一松，十天也稳妥。

有人会问，这么算计，还旅行什么劲？老杨耸肩：“年轻时图热闹，现在图心安。”他注意到一条细则：免签不是无限时，差不多就是半个月出头，超过了还得老老实实办签证。护照呢，要保证回国时至少还能有半年有效期。至于什么团队证明之类的，他笑笑：“我老胳膊老腿，哪跟团，走不动那阵仗。”但是入境卡不能马虎，字要写清楚，照片得是半年内的白底。小玩意儿也提前准备好：转换插头、充电头、几张能在那边刷的卡，腰包里塞点现金，留点卢布应急。手机里存了使领馆电话，像在口袋里装一颗“定心丸”。

他又开始翻旧报纸，指节在纸上点点：“你看，数字翻得快得很。去年说中国GDP十七点八九万亿美金，俄罗斯两万不到。”他顿了顿，“总量嘛，咱人口多，占便宜。但人均上，人家还是略高个头。”这不是比赛，但人就是这样，习惯在数字里找位置。老杨没有上纲上线，他更关心“物价对不对脾气”。他把五年前在国内走西北的账本拿出来对比：六千块在国内能混多久？住青旅，多坐绿皮，避开节假日，半个月没问题。但要是逢上旺季，或者心血来潮买个贵门票，很快就见底。两边差不离，细枝末节差在吃和住上——俄餐分量大，饱得快；国内交通密，转起来方便但诱惑也多。

晚饭后他背手溜达到小区门口，遇见老邻居老韩，嘴里叼着烟问：“你真去啊？”老杨点头。老韩关心的不是诗和远方，是“安全不安全”。老杨摆摆手：“出门哪有百分百。大城市讲规矩，少夜里乱跑，钱分开放，出事儿找领馆。”他这种人的轻松，是来自几十年“干正事”的底子。

老杨心里，其实还有另一层账，是关于“拳头”的。他年轻时在厂里干过军工配件，虽然接触不到核心，但耳朵里总有消息：对岸有多少核头，中国那边又上了哪种新机。凭着这些零星消息，他做了个土民间总结：俄罗斯的硬底子在厚重的家底，核力量是压舱石；中国这二十年像是把产业链一段段焊起来，再往上叠软件和算法，硬件筋骨长齐了，还给脑子安了芯。一个有迅猛的制造业，一个有丰沛的能源，两种路数。至于国际上谁更能“说话”，老杨的判断也朴素：“别被人卡住喉咙就行。”

说到“卡脖子”，他也不是没见过场面。俄乌那边一出事，欧洲紧起来，俄罗斯有段时间靠能源价把话音压得很重；可另一边，制裁像细雨一样不停，出门不那么方便，钱和货绕来绕去。老杨想起边境的小商品市场，曾经热闹得像赶集，如今摊位主人的口音更多元，俄语、汉语、朝鲜语混一块儿。他说：“这世界啊，变得快。”

临出发前，他去照相馆拍了两寸白底，顺手在银行换了一点卢布。柜台的大姐说，不用换太多，卡在那边也能用，但各家政策不一样，最好提前问清楚。老杨悉悉索索把转换插头塞进背包，又叮嘱女儿：“到时候要是我找不着路，你别笑。”女儿翻白眼：“笑您干嘛，您有定位。”他跟我眨眼：“定位管用，心里得也有个定位。”

飞机起飞的前一晚，他又一次拿出那张旧照片。照片上的苏联专家脸上看不出情绪，倒是几个年轻的中国工人，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车床。他想，几十年前人家真的帮了我们，后来关系拧了，我们也挺过来了。到今天，门槛放低了，互相走动更频繁了。这一路走过来，不是单纯的“好”和“坏”能盖过去的——像他这辈子，喜事和难事搅成一锅。

从旅行者的角度看，中俄的距离，也许就隔着一张机票和一串汇率。六千块，若不把机票算进来，撑个十来天不难；要极简，一日三餐不冒险，多坐地铁少打车，十八天也不是梦。把机票加上呢？东北口岸飞近点，能省一截；从南方绕去莫斯科，来回四千多块“嗖”一下就没了，钱包腾出的位置会立马露底。钱是硬道理，但不全是答案。你会在街角的面包店遇到一个对你微笑的老太太，会在冬宫的走廊里走久了脚酸，会在公交车上被一个稚嫩的声音问一句“Ni hao”。

故事不求讲完。老杨还没上飞机，已经决定回来的时候带一块琥珀给外孙女，最好里面有只小虫子；也想在莫斯科河边坐一会儿，看年轻人骑车经过。等他回来，我们再接着聊——关于经济，总量和人均谁更有意义；关于军备，铁与火怎样与民生彼此牵扯；关于科技，芯片和算法是不是能让两个老邻居更少误会。免签的门敞开了，过门之后，是不是就能走到彼此心里？你会拿着六千，像老杨那样，试一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