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黄时》
立夏这天,李铁柱蹲在田埂上抽旱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张秀兰挎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躺着几根顶着黄花的嫩黄瓜。
"柱子,回去吃饭了。"张秀兰拿围裙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大明刚才来电话,说后天带对象回来。"
李铁柱的烟锅在鞋底上磕了三下才磕干净,"城里的姑娘?"声音像是从胸膛深处挤出来的。
"嗯,说是公司同事。"张秀兰手指绞着围裙边,"这黄瓜我特意留到最嫩的时候摘的,城里姑娘金贵,得给人家吃最好的。"
堂屋里的挂钟当当响了七下,李铁柱的旧帆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他翻出过年时才穿的藏蓝色中山装,领口别着三十年前张秀兰送他的英雄钢笔。
"你当年见我爹娘,穿的也是这件。"张秀兰突然说。她正跪在炕上擦玻璃,窗棂把夕阳切成金黄的菱形,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
大明的吉普车碾着晨露进村时,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车门打开,先伸出来的是一只雪白的高跟鞋,鞋跟细得像麦秆。李铁柱看着儿子小心翼翼搀下来的姑娘,粉白连衣裙,头发烫着时髦的卷,像极了供销社橱窗里的洋娃娃。
"叔,阿姨。"姑娘递过来两个精致的纸盒,"这是给二老的燕窝。"
张秀兰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这多破费..."她慌张地看向丈夫,李铁柱正盯着姑娘露在连衣裙外的一截白皙手臂发呆。
午饭时,李铁柱闷头扒饭,听儿子滔滔不绝讲着城里的楼盘和汽车的排量。叫小雅的姑娘小口抿着张秀兰熬了三小时的鸡汤,葱白似的手指翘着兰花指。
"大明说你们要三十万彩礼?"李铁柱突然问。
饭桌上一静。大明急忙解释:"爸,现在城里都这样..."
"我跟你娘结婚时,就给了两床被面。"李铁柱的筷子尖戳进馒头里,"你爷连夜打了对樟木箱子。"
后院的梨树下,张秀兰找到独自抽烟的丈夫。蝉鸣声里,她掏出个红布包,"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加上卖猪崽的钱,有八万。"布包摊开,里面除了整钞,还有卷得整齐的毛票。
李铁柱盯着那些钱,突然抓住妻子粗糙的手,"当年你娘要三转一响,我也是这么凑的。"他拇指抚过她手背上裂口的老茧,"如今反倒要委屈你..."
"胡说什么。"张秀兰拍开他的手,"晚上我杀只芦花鸡,那姑娘太瘦了。"
半夜,李铁柱摸黑来到粮仓。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在墙角的樟木箱上。三十年了,箱盖上的喜鹊登梅图案依然鲜活。他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叠着当年张秀兰做的粗布被褥,最底下压着个牛皮纸包。
堂屋里,小雅正偷偷给家里打电话:"妈,他们家连抽水马桶都没有..."抬眼看见李铁柱站在暗处,慌忙挂断电话。
李铁柱把牛皮纸包放在她面前,"这里有三万,是我们能给的全部。"他声音很轻,"大明是个好孩子,像他娘。"
第二天清晨,大明发现父母都不在屋里。他在麦田深处找到并肩站立的二老,父亲的手搭在母亲肩上,金黄的麦浪一直漫到天际线。
"爸,妈,我们谈谈..."大明赤脚踩进田里。
李铁柱转过身,脸上洒满朝阳:"当年你娘跟我说,日子要像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长。"他弯腰折下一株麦穗,"你带小雅去县里买戒指吧,钱不够的话..."
"不用了。"大明突然跪下,麦芒扎进他的膝盖,"小雅半夜走了。她说...她说我们两家不合适。"
张秀兰手里的镰刀当啷落地。她弯腰扶起儿子,动作轻柔得像四十年前哄他吃奶,"傻孩子,强扭的瓜不甜。"
麦收结束那天,李铁柱把卖粮钱存进折子,转身去了镇上的金店。回家路上,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红绸包裹。
"给你。"晚饭后,他把包裹推给张秀兰。红绸里裹着个雕花银镯子,内侧刻着两株纠缠的麦穗。
张秀兰的眼泪砸在银镯上,溅起细小的光斑,"你这是..."
"补给你的彩礼。"李铁柱笨拙地给她戴上,"当年太穷,委屈你了。"
月光透过梨树枝丫,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响,新翻的泥土气息随风飘来,和三十年前他们初见时一样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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