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就着一碗泡面,看社区团购买菜的折扣信息。
屏幕上跳出陈阳的名字,我划开接听。
“老婆,这个月……可能又要紧巴一点。”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背景音里还有键盘敲击的脆响,像是在通宵加班。
我捏着塑料叉子的手紧了紧,叉尖在泡面碗壁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又怎么了?”
“新项目融资出了点问题,合伙人撤资了,我投进去的钱……唉,不说这个了,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又是这套说辞。
创业三年,他的项目永远在“关键阶段”,他的资金链永远在“即将断裂”的边缘。
我闻着空气里廉价的红烧牛肉味,混着窗外初冬傍晚的冷气,忽然觉得一阵反胃。
我们结婚五年,儿子三岁,我从市三院的护士长位置上退下来,成了全职主妇。
他则成了为梦想窒息的“创业精英”。
家里每一分钱的开销,都得掰成两半花。
我身上这件起球的毛衣,还是三年前打折买的。
“知道了。”我声音没什么起伏。
“老婆你别生气,等我这个项目成了,我给你买最大的钻戒,让你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富贵太太!”
富贵太太。
我看着微信零钱里可怜的三位数,自嘲地笑了一声。
“行了,挂了,我这边忙着给儿子抢打折的尿不湿呢。”
没等他再画饼,我掐断了电话。
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我心口发烫。
我不是没怀疑过。
可每次,他都能用一套天衣无缝的“奋斗者逻辑”把我堵回来。
他说我不懂创业的艰辛,不懂他为了这个家的忍辱负重。
他说我一个家庭主妇,眼界窄了,只盯着眼前的柴米油盐。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是我眼瞎心盲,才会相信一个让老婆孩子吃糠咽菜的男人,能创出什么惊天伟业。
我点开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微信头像,那是我以前在医院带过的一个实习生,小雅,后来去了家政中介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雅,睡了吗?】
对方秒回:【师父!怎么想起我了?有事您吩咐!】
我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
【你们公司还招月嫂吗?金牌的那种。】
小雅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惊讶:“师父,您……您怎么想起干这个了?陈哥生意不顺利?”
“别提他了。”我不想多说,“我以前在产科和新生儿科都干过,专业技能你放心,证我也有。”
“那当然!您可是我们三院曾经的业务王牌!”小雅的声音兴奋起来,“师父,不瞒您说,我这儿正好有个天价单,就缺您这种镇得住场子的顶级人才!”
“天价?”
“对!一个月,四十八万。”
我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
四十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一年省吃俭用,连一万块都存不下来。
“客户什么来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不能细说,签了保密协议的。只知道是住在咱们市最顶级的富人区‘湖畔壹号’,要求特别高,前面气走了三个金牌月嫂了。客户说了,钱不是问题,但服务必须是顶级的,要绝对专业、绝对服从、绝对嘴严。”
绝对服从。
这个词让我有点不舒服。
但四十八万的诱惑,足以压下一切不适。
“合同细节发我看看。”
“好嘞师父!不过有个条件,得住家,一个月不能离开。您家里……”
“没问题。”我答得斩钉截铁。
正好,我也想离开这个让我喘不过气的家,冷静一个月。
挂了电话,我给陈阳发了条微信。
【我找了份月嫂的工作,住家,一个月。儿子我送我妈那儿了。】
他几乎是秒回,一个愤怒的表情包甩了过来。
【林晚你疯了?放着好好的陈太太不当,去给别人当保姆?我的脸往哪儿搁!】
陈太太?
哪个陈太太?是那个吃着泡面给儿子抢打D折尿不湿的陈太太吗?
我冷笑一声,回他。
【等你成了陈总,再来管我这个陈太太吧。现在,我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儿子。】
他那边沉默了。
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句:【你非要这么作践自己,我也没办法。】
作践?
原来在他眼里,凭本事吃饭,就是作践自己。
我把他拉黑,眼不见心不烦。
签合同那天,我特意穿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七分袖的白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那还是我当护士长时开会穿的。
小雅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酒廊订了位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和咖啡的醇香,冷气开得很足,吹得我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客户没来,来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助理,姓李。
李助理将一份厚厚的合同推到我面前,言简意赅:“林女士,这是合同和保密协议,您先过目。薪酬是税后四十八万,月结。但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先生和太太对服务的要求是像素级的,您有任何一点没做到,或者违反了保密协议,我们不但有权随时解约,还会追讨十倍的赔偿。”
四百八十万。
我心里一凛,知道这钱不好挣。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合同,上面的条款细致到令人发指。
从每天给宝宝洗澡的水温精确到37.5度,到给产妇准备的月子餐里,每一种食材都必须有机可溯源。
甚至包括我自己的着装、言行、作息,都有明确规定。
“没问题。”我合上合同,拿出笔。
我当护士长的时候,管理的是整个科室的护理标准,比这更复杂的SOP操作流程都制定过。
这点要求,难不倒我。
李助理似乎有些意外我的爽快,推了推眼镜:“林女士果然是专业人士。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明天早上九点,司机会去接您。”
第二天一早,我把儿子送到我妈家,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等在小区门口。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
司机下来,恭敬地为我拉开车门。
车里冷气很足,真皮座椅散发着一股高级皮革的味道。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破旧街景,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片被巨大湖泊环绕的别墅区。
门口的保安亭比我家的客厅还大,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敬礼的姿势堪比仪仗队。
“湖畔壹号”。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本市最神秘的富人区,据说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车子在一栋三层高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
白色墙体,巨大的落地窗,院子里种着我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一个穿着制服的园丁正在修剪一棵造型奇特的松树。
这就是我未来一个月要工作的地方。
李助理已经在门口等我,她领着我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林女士,你的房间在二楼,和育婴室挨着,方便你随时照顾宝宝。太太和宝宝在一楼的主卧,她刚出月子,身体还有点虚,情绪不太稳定,你要多担待。”
我点点头。
产后情绪波动,很正常。
客厅大得像个小型宴会厅,挑高至少有六米,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正斜倚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真丝睡衣,长发松松地挽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皮肤白得发光,眉眼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这就是我的雇主,陈太太。
不,现在应该叫孟太太。合同上写的名字是孟薇薇。
“太太,这是我跟您提过的林晚,林姐。接下来一个月由她负责照顾您和宝宝。”李助理轻声说。
孟薇薇抬起头,那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林姐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张脸……怎么有点眼熟?
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孟太太好。”我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宝宝身上。
是个小公主,睡得很沉,小嘴巴微微嘟着。
“宝宝很可爱。”我由衷地赞美。
孟薇薇笑起来,像一朵被精心浇灌的花:“是啊,就是太能折腾人了,晚上总是不好好睡觉。”
“新生儿睡眠周期短,很正常。我们可以慢慢帮她建立规律的作息。”我用专业的口吻说。
我的自信和沉稳似乎让她安心了不少。
李助理把我带到二楼的房间,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外正对着后花园的游泳池。
“林姐,你的工作从现在正式开始。这是宝宝的健康档案,还有太太的月子餐单,你先熟悉一下。”
我接过厚厚的一叠资料,开始了我的四十八万月薪工作。
第一天,我几乎是脚不沾地。
给宝宝洗澡、抚触、喂奶、拍嗝,观察她的黄疸指数、体温、呼吸。
给孟薇薇准备月子餐,严格按照营养师的配方,每一种食材都要用电子秤称重。
还要负责她的产后伤口护理、心理疏导。
孟薇薇确实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娇气又敏感。
汤稍微烫了一点,她会噘嘴。
宝宝哭了一声,她会紧张得掉眼泪。
她对我倒是很依赖,一口一个“林姐”。
“林姐,宝宝脸上起小红点了,怎么办呀?”
“林姐,我腰好酸,是不是月子没做好?”
“林姐,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身材啊?我老公会不会嫌弃我?”
我一边用专业的知识安抚她,一边给她做产后恢复按摩,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楚。
想当年,我生儿子的时候,陈阳还在外地“出差”,是我一个人在医院,连口热水都没人给我倒。
晚上,我把宝宝哄睡,回到自己的房间,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刚躺下,就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是男主人回来了?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反正和我无关。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孟薇薇惊喜又娇嗲的声音。
“老公,你回来啦!累不累呀?”
然后,是一个我熟悉到刻骨的男声,带着宠溺的笑意。
“不累,看到你和宝宝就不累了。”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床上。
这个声音……
是陈阳!
怎么可能?!
我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定是幻觉!陈阳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几十公里外的出租屋里为了他的“梦想”焦头烂额吗?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
楼下客厅的灯光很亮,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手里拎着爱马仕公文包,正弯腰亲吻孟薇薇额头的男人……
就是我的丈夫,陈阳。
那个跟我说公司快要破产,连儿子的奶粉钱都快给不起的陈阳。
他在这里,在这个价值上亿的别墅里,被另一个女人叫做“老公”。
而我,是他们家花四十八万请来的月嫂。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砸在我的耳膜上,又重又钝。
原来如此。
我慢慢地关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愤怒、屈辱、背叛……所有的情绪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片段。
他深夜回家时身上的陌生香水味。
他手机里那些“生意伙伴”暧昧的微信。
他对我日益增长的不耐烦和指责。
还有我,那个为了省几块钱配送费,顶着大太阳去超市搬回一箱牛奶的我自己。
我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被他这种无耻的逻辑气得浑身发冷。
难怪他那么反对我出来工作。
难怪他听说我当了月嫂,会是那种“我的脸往哪儿搁”的反应。
他不是怕我作践自己。
他是怕我撞破他的好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冲下去。
冲下去和他对质?然后呢?被他倒打一耙,说我跟踪他,说我无理取闹?最后被他们像垃圾一样赶出去?
连那四十八万的工资都拿不到。
不。
我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我擦干眼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亮起的温暖灯光。
陈阳正搂着孟薇薇,指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说什么情话。
孟薇薇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好一幅郎情妾意、岁月静好的画面。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金牌月嫂。
白天,我微笑着面对孟薇薇的一切要求。
她想吃城西那家老字号的甜品,我立刻联系闪送,用保温箱加急送来。
她说宝宝的衣服不够柔软,我用手洗了整整一下午,用最昂贵的婴儿专用柔顺剂浸泡。
她半夜因为涨奶疼得哭,我二话不说,起床给她做热敷和按摩,手法专业到让她惊叹。
我的顺从和专业,让孟薇-薇对我越来越依赖和信任。
她甚至开始跟我分享她和“老公”的甜蜜日常。
“林姐,你看,这是我老公昨天送我的包,好看吗?”她举着一个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限量款包包,满脸幸福。
我微笑着点头:“好看,陈先生真疼你。”
我故意叫他“陈先生”,而不是“你老公”。
孟薇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对哦,他姓陈。林姐你记性真好。”
我心里冷笑。
我能记不清吗?那个男人的名字,已经在我户口本上待了五年了。
陈阳偶尔会回来过夜。
他似乎完全没认出我。
也是,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是那个穿着起球毛衣、满身油烟味的黄脸婆。
而现在,我穿着统一的、质感很好的灰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是职业性的、疏离的微笑。
我和他,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男主人,一个是卑微的女佣。
有一次,他和我擦肩而过。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调的古龙水味,那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时,我省了两个月的生活费给他买的。
他当时还嫌弃地说:“我一个创业的,用这么好的东西,不是招摇吗?”
现在,他用着这瓶香水,去拥抱另一个女人。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我低着头,恭敬地喊了一声:“陈先生。”
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我的声音有点耳熟,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充满了审视和高高在上的打量。
我低眉顺眼,不敢与他对视。
他大概觉得一个下人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交集,便皱了皱眉,走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别急,陈阳。
我们的账,要一笔一笔地算。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证据。
我的手机,24小时开着录音。
孟薇薇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或者说,她根本没把我当外人。
一次,我给她做产后按摩,她趴在床上,舒服地哼哼着,忽然开口:
“林姐,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撒谎啊?”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怎么了,孟太太?”
“我老公……他跟我说,他和他前妻早就没感情了,正在办离婚,就是他前妻死缠烂打,还用孩子要挟他,所以才拖着。”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
“对啊,他说他前妻是个特别强势的女人,瞧不起他,在他最难的时候,不仅不支持他,还天天跟他吵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搬出来的。”
“他说他跟我在一起,才感觉到了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家。”
我一边听着她复述陈阳编造的谎言,一边在心里给他鼓掌。
真是个天生的PUA大师。
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把我塑造成一个蛮不讲理、嫌贫爱富的泼妇,而他自己,则是那个为爱出逃的受害者。
“那……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呢?”我状似无意地问。
“快了,他说等他前妻找到工作,能自己养活孩子了,他就马上离。他说他不想做得太绝,毕竟夫妻一场,想给她留点体面。”
我差点气笑了。
好一个“留点体面”!
他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用我们共同的积蓄养着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现在倒成了他慈悲心肠了?
“陈先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
孟薇薇却像找到了知音:“是吧!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外面那些人都误会他了!”
我没再接话,专心按摩。
录音笔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这只是开始。
我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很快就成了这个家的“隐形掌控者”。
宝宝的作息被我调整得非常规律,晚上能一觉睡五个小时,孟薇薇的睡眠质量大大提高。
她的产后抑郁情绪,在我的疏导和精心调理下,也好了大半。
她越来越离不开我。
甚至有一次,陈阳想带她出去吃饭,她都拒绝了。
“不行呀,林姐说我现在还不能吹风,而且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会影响母乳质量的。”
我看到陈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敌意。
一个过于能干、甚至能影响到他“太太”决定的月嫂,显然让他感到了威胁。
很好。
我就是要让他感到不舒服。
这天,我正在育婴室给宝宝做抚触,孟薇薇拿着手机,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林姐林姐,快看,我老公上电视了!”
我探头一看,是一个本地的财经频道访谈。
屏幕上,陈阳穿着得体的西装,坐在主持人对面侃侃而谈。
标题很醒目:《青年创业家陈阳:从一无所有到科技新贵》。
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介绍着他的“奋斗史”:白手起家,屡败屡战,最终成功研发出一款颠覆性的APP,获得了千万级别的A轮融资。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男人,感觉无比荒谬。
什么白手起家?
他的启动资金,是我爸妈给我的二十万嫁妆!
什么屡败屡战?
他每次所谓的“失败”,都只是把钱从我们共同的账户,转移到他自己口袋的借口!
“我老公是不是超帅超厉害!”孟薇薇一脸崇拜,像个小粉丝。
我盯着电视屏幕,忽然发现一个细节。
陈阳手腕上,戴着一块表。
那块表,我很眼熟。
是我爸留下的遗物,一块老式的欧米茄,虽然不值钱,但对我意义非凡。
我结婚时,我妈把它交给我,让我好好收着,是个念想。
陈阳创业初期,有一次需要招待“重要客户”,说自己没块像样的表撑场面,跟我借去戴。
后来,他说那块表在一次应酬中不小心弄丢了。
为此,他还跟我道了很久的歉,表现得懊悔不已。
我当时虽然心疼,但也只能安慰他,人没事就好。
现在,这块“丢失”的表,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而他身边,坐着另一个女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冷静和伪装都差点崩盘。
那不是一块表。
那是我对他最后的一丝信任。
现在,它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我深吸一口气,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落在孟薇薇年轻而天真的脸上。
“孟太太,宝宝该喂奶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水面之下,是怎样汹涌的暗流。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是我来到别墅的第十五天。
也是我计划中,第一次大反转的日子。
这天晚上,陈阳没有回来。
孟薇薇有些失落,抱着宝宝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算着时间,估摸着陈阳今晚又在用“加班”的借口,在我那个破旧的小家里过夜,扮演他辛苦的“创业者”角色。
我走到孟薇薇身边,轻声说:“孟太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我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犹豫。
孟薇薇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林姐?是宝宝有什么问题吗?”
“不,宝宝很健康。”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是关于陈先生的。”
“我老公?他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那是我前几天趁着出门采购,特意去打印出来的。
一张我和陈阳的结婚照。
照片上,我们笑得很甜。
孟薇薇看到照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照片,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孟太太,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我。”我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陈阳,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五年,儿子三岁。”
“不……不可能!”孟薇薇尖叫起来,手里的照片飘落在地毯上,“你胡说!你是个骗子!你是看我们家有钱,故意来敲诈的!”
她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老公说了,他前妻是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怎么可能是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我心里。
又老又丑的黄脸婆。
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副模样。
我没有动怒,只是弯腰捡起照片,淡淡地说:“孟太太,您冷静一点。我既然敢把照片拿出来,就没打算骗您。”
“我这里,还有我们的结婚证,我儿子的出生证明,以及……这半个月来,您和他所有对话的录音。”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里面传出孟薇薇娇嗲的声音:“老公,你什么时候和你那个黄脸婆离婚啊?”
接着是陈阳温柔的安抚:“快了快了,宝贝你别急,等我把她安抚好……”
孟薇薇的脸,从惨白变成了酱紫。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奢华的水晶吊灯。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荒凉的悲哀。
我们都是被同一个男人欺骗的受害者。
只不过,她得到的,是名牌包和甜言蜜语。
而我得到的,是日复一日的谎言和被消耗殆尽的青春。
“他不止骗了你,也骗了我。”我坐到她身边,把另一份文件递给她。
那是我整理出来的,陈阳这三年来,以“创业”为名,从我们共同账户里转移走的所有资金流水。
每一笔,都清晰地标注了日期和去向。
总金额,一百七十三万。
这些钱,大部分都花在了这栋别墅的租金、孟薇薇的开销,以及给她的各种礼物上。
“他跟我说,他公司快破产了,让我省吃俭用。而他用我们家的积蓄,给你买了这栋别墅,给你请了最好的月嫂。”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孟薇薇的心上。
“他不是什么白手起家的科技新贵,他只是一个靠着欺骗两个女人,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寄生虫。”
孟薇薇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要给他打电话!我要问问他!”她抓起手机,就要拨号。
我按住她的手。
“现在打,有什么用呢?让他再编一套谎言来骗你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看着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明天,他会过来。”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我们一起,给他唱一出好戏。”
第二天,阳光很好。
我像往常一样,给宝宝洗澡,准备月子餐。
孟薇薇一整晚没睡,眼睛肿得像核桃,但她很听话,按照我说的,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上午十点,陈阳的车准时出现在院子里。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装,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
“宝贝,我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孟薇薇。
孟薇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陈阳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孟薇薇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陈先生回来了。太太刚说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陈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悦。
他不喜欢我这个“外人”插话。
“那你还不快扶太太上楼休息?”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不急。”我把燕窝放到茶几上,直视着他的眼睛,“陈先生,有件事,我想我们需要当面谈谈。”
我的态度,不再是之前的恭敬和疏离。
陈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探究。
“你……我们认识?”
“何止认识。”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陈阳,我们结婚五年,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当“陈阳”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时,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像见鬼一样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来给你当月嫂,挣点奶粉钱,不应该吗?”
“毕竟,我的丈夫,那个伟大的创业家,已经快要破产了,不是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孟薇薇,想寻求帮助。
但孟薇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晚晚……你听我解释……”他开始慌了,试图靠近我。
“解释?”我向后一靠,避开他的触碰,“好啊,你解释。你跟我解释一下,这三年来,你从我们家拿走的一百七十三万,都花到哪里去了?”
“你再跟我解释一下,你手上这块,据说到丢了的,我爸的遗物,是怎么失而复得的?”
“最后,你再跟这位孟小姐解释一下,你那个‘又老又丑,死缠烂打’的前妻,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她家月薪四十八万的金牌月嫂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字字诛心。
陈阳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纷呈。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精心构建的两个世界,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轰然倒塌。
“我……”他支吾了半天,终于恼羞成怒,露出了他真实的嘴脸。
“林晚!你跟踪我?你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他指着我的鼻子,开始倒打一耙。
“下作?”我被他气笑了,“和你比起来,我可差远了。我至少是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不像某些人,靠着骗女人的钱过活。”
“你!”他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朝我打过来。
“陈阳!”孟薇薇尖叫一声,挡在我面前,“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跟你没完!”
陈阳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大概没想到,他那个柔弱顺从的“宝贝”,会为了我这个“黄脸婆”跟他翻脸。
“薇薇,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疯子!”
“谁是疯子,谁是骗子,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孟薇薇的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陈阳,我们完了。你从这个家里,给我滚出去!”
“薇薇!”陈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滚!”孟薇薇指着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别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阳看着我,又看看孟薇薇,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抓起车钥匙,摔门而去。
引擎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孟薇薇,还有婴儿床里宝宝安稳的呼吸声。
孟薇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毯上,放声大哭。
我没有去安慰她。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痛,必须自己扛。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碗已经凉了的燕窝,端到她面前。
“把它喝了。你现在还在哺乳期,不能垮。”
哭过之后,日子还要继续。
孟薇薇哭了一整天,眼睛肿得像两个铃铛。
第二天,她主动找到了我。
“林姐,谢谢你。”她的声音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也对不起,之前我……”
“不用说对不起。”我打断她,“我们都是受害者。”
她咬了咬嘴唇,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我回答得毫不犹豫,“让他净身出户。”
“我帮你。”她说,“我这里有他所有的消费记录,还有他以我的名义注册的公司股份。这些,都可以作为他婚内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苦笑了一下:“就当是……为我自己的眼瞎买单吧。而且,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把我当傻子耍了这么久,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女孩,心里对她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我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成了一条战线上的盟友。
我利用我的冷静和逻辑,整理所有的证据链。
孟薇薇则利用她的人脉和资源,帮我找了全市最好的离婚律师。
陈阳没有善罢甘休。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从一开始的威胁恐吓,到后来的苦苦哀求。
【林晚,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
【晚晚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跟她断了,我马上跟她断干净!】
【你别忘了,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你忍心让他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吗?】
我看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
早干嘛去了?
我直接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的律师告诉我,证据非常充分,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
陈阳不仅会被判净身出户,甚至可能因为涉嫌职务侵占和商业欺诈,面临牢狱之灾。
因为他用来给孟薇薇注册公司的钱,大部分都来自于他之前那个“创业项目”的投资款。
而那个项目,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我的合同到期了。
李助理来接我,把一个信封交给我。
“林姐,这是您的薪酬,税后四十八万,一分不少。另外,这是孟小姐额外给您的,二十万,感谢您这一个月的照顾。”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支票。
我把那张二十万的,推了回去。
“这份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
“这是我的工作,我拿我该拿的。”我看着李助理,平静地说,“而且,我帮她,也是在帮我自己。”
李助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了支票。
“林姐,您是我见过最特别的月嫂。我们公司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我笑了笑,没说话。
离开别墅的时候,孟薇薇抱着宝宝出来送我。
“林姐,以后常联系。”她说。
“好。”我点点头,看着她怀里的宝宝,“好好照顾她。”
宝宝是无辜的。
我坐上车,看着后视镜里,那栋华丽的别墅越来越远。
这场持续了一个月的荒诞大戏,终于落幕了。
我没有回家。
我用卡里的钱,在市中心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把我妈和儿子都接了过来。
我妈看着窗明几净的新家,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晚晚,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妈,我挣的。”我给她倒了杯水,“我跟陈阳,要离婚了。”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我妈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要去找陈阳拼命。
“这个天杀的畜生!我们家真是瞎了眼!”
我拉住她:“妈,您别气坏了身子。这种人,不值得。法律会给他教训的。”
法院的传票,很快就送到了陈阳手里。
开庭那天,他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科技新贵”的派头。
他在法庭上,看到了作为证人出席的孟薇薇。
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
他大概以为,孟薇薇只是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傻白甜,却没想到,这个傻白甜会反手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结局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我们离婚,儿子归我抚养,陈阳作为过错方,净身出户。
我们婚内的那套小房子,也判给了我。
另外,他涉嫌诈骗的案子,也被移交公安机关,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从法院出来,天很蓝。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卖掉了那套充满着压抑回忆的小房子,加上手里的钱,在儿子幼儿园附近,买了一套不大但很温馨的学区房。
小雅又给我打电话,说有个上市公司女高管的单子,问我接不接。
我拒绝了。
“我想自己开个工作室。”我告诉她。
“开工作室?”
“对,就叫‘林晚母婴护理工作室’。专门做高端定制化的母婴护理服务。”
当月嫂的这一个月,让我看到了这个市场的巨大潜力,也让我找回了曾经作为护士长的自信和价值感。
我不想再依附于任何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家政公司。
我要做自己的女王。
我的工作室很快就开起来了。
凭借我过硬的专业知识,和之前在“湖畔壹号”积累下的口碑,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孟薇薇成了我第一个客户,也是我最忠实的宣传大使。
她把我的工作室推荐给了她那个非富即贵的太太圈。
我的客户越来越多,从明星到企业家,从金融圈女精英到海外归来的学霸。
她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保姆,更是一个能提供专业医疗建议、心理疏导、产后恢复指导的全能型专家。
而我,恰好就是。
我的工作室越做越大,从我一个人,发展到一个拥有十几名金牌育婴师的团队。
我给她们提供最好的培训,最优厚的待遇。
我告诉她们,我们从事的,是一份值得尊重和骄傲的职业。
我们不是下人,我们是专业的母婴护理师。
一年后,我的工作室已经成了业内的一块金字招牌,预约已经排到了第二年。
我给自己换了辆车,带着我妈和儿子,去国外度了个假。
在普吉岛的沙滩上,我看着儿子在夕阳下奔跑大笑的背影,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陈阳的母亲打来的。
她在电话里哭天抢地,说陈阳被判了十年,求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孩子的面上,能不能出具一份谅解书,让他减刑。
“阿姨,”我打断她的哭诉,声音平静而疏离,“当他用我们的积蓄去养别的女人时,他看过往日的情分吗?当他骗我说公司破产,让您孙子连好一点的奶粉都喝不上时,他看过孩子的面吗?”
“路是他自己选的,苦果,也该他自己尝。”
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带着一丝咸湿的暖意。
我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心里一片澄澈。
回头看,那段被欺骗和压抑的婚姻,就像一场噩梦。
但幸好,我醒了。
而且,是凭自己的力量,给了那个造梦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关上那扇门,身后是别人的闹剧,身前是我自己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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