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凌晨。
窗帘的缝隙里,透不进一丝光。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只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我又梦见我爸了。
他去世快一年了,这是第三次。
梦里的场景永远是那个老房子的客厅,我爸就坐在他那张专属的藤摇椅上,手里拿着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紫砂壶,不出声,也不喝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和生前一模一样,温和,包容,带着一点点我读不懂的忧虑。
我每次都想开口叫他,但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然后,我就会在這種無聲的對峙中,驚醒。
我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三点四十七分。
失眠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开微信,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通讯录上下几百号人,没有一个适合在这个时间点被打扰。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是我妈,赵静女士。
“醒了就回个话,那房子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看吧,什么母女连心,都是扯淡。她找我,永远只有一件事。
房子。
我爸留下的那套老房子。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种熟悉的,混杂着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压下去,指尖在屏幕上敲打。
“不卖。”
两个字,言简意赅。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我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我挂断,她又打。
第三遍的时候,我认命地接了起来。
“林蔓!你长本事了是吧?敢挂我电话了?”我妈的声音像是淬了火,隔着听筒都能燎到我的耳朵。
“妈,现在是凌晨四点。”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四点怎么了?你不是也没睡吗?我问你房子的事,你别给我打岔!”
“我说了,不卖。”
“为什么不卖?那破房子留着干什么?长蘑菇吗?你一个月回去看一次吗?你一年回去住几天吗?水电煤气费我还得月月给你交着!”
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那是我家。”
“什么你家!那是你爸留下的!他现在人没了,那房子就是个念想,念想能当饭吃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房价多好,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不需要用它当饭吃。”
“你不需要我需要!你以为我一个人过得容易吗?你爸走了,什么都甩给我了,我天天守着那个空房子,看着你爸的东西,我心里好受吗?”
她开始打悲情牌了。
这是她的惯用伎D9。
以前,我总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妈,那房子里有我爸一辈子的心血,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一砖一瓦把它弄起来的吗?”
“我没忘!可人得朝前看!林蔓,你已经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岁,别那么天真!你那个男朋友,叫周子昂是吧?你们准备结婚,不得买个婚房?把老房子卖了,给你添点首付,不好吗?”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婚房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就你那点工资?还有周子昂,他家什么条件我不知道吗?普通工薪家庭,能拿出多少钱?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是把我爸留下的唯一念想给卖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那是他的根,也是我的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妈冷笑了一声。
“根?林蔓,你真是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行,你不卖是吧?那房产证上一半是我的名字,我自己那一半,我总有权处理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中介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周就带人上门看房。你要是真那么稀罕那个‘根’,就把我那一半买下来。拿不出钱,就别跟我这儿瞎嚷嚷。”
“你……”
“嘟——嘟——嘟——”
她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手气得发抖。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这样以最糟糕的方式开始了。
我再也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洗漱,换衣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眼神里满是疲惫和倔强。
这副样子,真难看。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周子昂还在熟睡。他工作很累,我不想吵醒他。
我留了张字条,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车子驶上凌晨空旷的街道,我漫无目的地开着。
不知不觉,就开到了那条熟悉的街口。
街角的早点铺子已经开了,蒸笼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是熟悉的烟火气。
我爸以前最喜欢这家的豆腐脑,每次都会让我多加一勺辣油。
我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我把车停在路边,没有下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栋灰色的二层小楼。
那就是我的“根”。
一个多月没回来,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叶子似乎更密了些。
墙角的爬山虎,肆无忌惮地蔓延着,几乎要爬满整个墙面。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拿出钥匙,打开那扇略带铁锈的大门。
“吱呀”一声,像是岁月沉重的叹息。
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和几片落叶。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泥土和植物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是我爸的味道。
他生前喜欢在书房点檀香,他说能静心。
我以为是我出现了幻觉。
推开客厅的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那张我妈嫌弃老土的棕色皮沙发,边角已经被磨得发白。
那台看了十几年,屏幕都有些泛黄的老式电视机。
还有……那张藤摇椅。
它就静静地待在阳台边上,仿佛我爸只是刚刚离开,去厨房倒了杯水。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摇椅光滑的扶手。
冰凉的触感,把我拉回现实。
他已经不在了。
我坐了上去,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地晃动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梦里的情景。
我爸就坐在我对面,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爸,你是不是也不想让妈把房子卖了?”我轻声呢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所以你才一直托梦给我,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摇椅“嘎吱嘎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我在老房子里待了一整天。
我把每个房间都打扫了一遍,把蒙尘的家具擦得锃亮。
我打开我爸的书房,整理他那些泛黄的书籍。
他的书房,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
笔筒里,插着几支他常用的毛笔。
墙上,挂着他自己写的字,“宁静致远”。
我拉开书桌的抽屉,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抽屉里,除了一些旧信件和票据,只有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
我打开它。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叠照片,和一本……房产证。
房产证上,户主的名字,赫然写着:林蔓。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我爸什么时候把房子过户给我了?
我妈知道吗?
如果她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卖房子?
如果她不知道……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叔叔,林建军的电话。
他是爸爸唯一的弟弟,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最了解我爸的人。
“叔,我问你个事。”
“蔓蔓啊,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对劲。”
“我爸……他是不是早就把老房子过户给我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叔?”
“……唉,”叔叔重重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所以是真的?”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是。你爸走之前半年办的。他当时就跟我说了,这房子,是他留给你唯一的念物,谁都不能动。”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妈呢?她知道吗?”
“你爸不让说。他说你当时工作忙,不想让你分心。至于你妈……”叔叔顿了顿,“她不知道。你爸是瞒着她办的。他说,你妈那个人,太现实,眼里只有钱。他怕他走了,你妈第一个就要卖房子。”
我爸,真是把赵静女士看得透透的。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动,有心酸,还有一丝……快意。
“叔,我知道了。谢谢你。”
“蔓蔓,你爸是最疼你的。你妈那边……你也别太跟她犟。她一个人,也不容易。”
“我知道。”
挂了电话,我拿着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坐在我爸的书桌前,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原来,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他知道我会舍不得这个家。
他知道我妈会逼我。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保护了我,也保护了这个家。
傍晚的时候,周子昂的电话打来了。
“你去哪儿了?留张字条就跑了,吓死我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回老房子了。”
“跟你妈吵架了?”
“嗯。”
“唉,我就知道。她是不是又提卖房子的事了?”
“是啊,不过,她卖不成了。”我看着手里的房产证,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
“怎么了?”
“房子,现在是我的。”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周子昂。
他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
“蔓蔓,这是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妈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不管她会怎么样。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它卖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妈毕竟是你妈,你们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你爸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周子昂总是这么理智,这么顾全大局。
可他不懂。
这不是僵不僵的问题。
这是原则问题。
“子昂,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自己会处理。”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今晚……想在这儿住。”
“一个人?我不放心。”
“没事。这里是我家,我怕什么。”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爸,你放心吧。
我们的家,我会守好的。
晚上,我睡在我自己的小房间里。
床单被套都是我出嫁前用的,上面有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很安心。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我妈,还有两个穿着西装,一看就是中介的男人。
我妈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是我家,我回来需要跟谁报备吗?”我靠在门框上,语气不善。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发作。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那两个中介说:“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女儿。那个……我们进去谈吧。”
“等一下。”我拦住了他们。
“这房子,不卖。”
我妈的脸色彻底变了。
“林蔓!你又发什么疯!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我冷笑,“我说的是,不卖。”
一个中介大概是看出了我们母女间的火药味,打着圆场说:“这位女士,您别急。我们就是先进去看看房型,拍几张照片。卖不卖,后面可以再商量嘛。”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从身后拿出那本房产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这房子的户主,是我,林蔓。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卖。”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两个中介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我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本红色的册子,像是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这……这怎么可能?”她的声音都在抖。
“怎么不可能?”我把房产证收回来,“我爸,在走之前,就已经把房子过户给我了。所以,赵静女士,你没有权利处理这套房子。”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惨白。
那两个中介一看这情况,知道这单生意是黄了,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林国栋……他……他竟然瞒着我……”我妈喃喃自语,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他要是不瞒着你,这个家,现在恐怕已经被你卖了!”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我卖房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她突然拔高了音量,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爸走了,你就联合他一起来算计我!你们父女俩,真是好样的!”
“算计你?妈,你说话要凭良心!这些年,这个家是谁在撑着?是我爸!你除了打麻将逛街,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现在他走了,尸骨未寒,你就要卖他的房子,你对得起他吗?”
“我怎么对不起他了?我守着这个破房子有什么用?人死了就是死了!难道我要抱着他的骨灰过一辈子吗?林蔓,我告诉你,我没那么伟大!我也要为我自己的下半辈子着想!”
“你的下半辈子,就是拿着卖房子的钱,去找个老头儿,还是去环游世界?”
“你管我!那是我自己的事!”
“是,你自己的事。所以,我爸也做了他自己的事。他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他最放心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妈的心里。
她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身后的门框,才没有倒下。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凉。
“好……好……林蔓,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和我妈之间,那根原本就脆弱的线,这次,是真的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乐得清静。
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就住在了老房子里。
我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给我爸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浇了水。
我把书房里他没写完的字,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我坐在他的藤摇椅上,晒着太阳,看书,发呆。
日子过得缓慢而平静。
周子昂来看过我两次。
他带来了我爱吃的菜,帮我修理了院子里坏掉的栅栏。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陪着我。
我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支持我。
“蔓蔓,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妈那边……”
“别提她。”我打断他。
周子昂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叔叔也打来电话,问我和我妈的情况。
我如实说了。
叔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蔓蔓,你妈那个人,嘴硬心软。她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叔,我知道。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唉,你爸这一走,你们娘俩,怎么就跟仇人似的。他要是知道,得有多难过。”
叔叔的话,让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是啊,我爸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母女反目。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我妈相处。
她的价值观,她的生活方式,都和我格格不入。
我们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给桂花树剪枝,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我以为是周子昂来了,擦了擦手就去开门。
门口停着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
车上下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我的舅舅,赵强。
我妈唯一的弟弟。
他穿着一身名牌,戴着大金链子,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他看到我,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
“蔓蔓啊,在家呢?舅舅来看看你。”
“我不好,有事吗?”我连门都没让他进。
“哎,你这孩子,怎么跟舅舅说话呢?快让舅舅进去,外面热死了。”他说着,就要往里挤。
我堵在门口,没动。
“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赵强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林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才来跟你好好说的!”
“哦?我妈让你来的?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你姐她……她现在不方便!我问你,房子的事,你是不是非要跟你妈对着干?”
“这不是对着干,这是守护我爸的东西。”
“什么狗屁东西!不就是个破房子吗?你知不知道,你姐为了给你凑婚房的首付,把她自己的养老钱都拿出来了!你倒好,一点不领情,还把你妈气得住了院!”
“什么?”我愣住了,“住院?她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被你气的!血压飙高,差点中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在哪个医院?”
“你管得着吗?林蔓,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下最后通牒。要么,你把房子卖了,钱给你妈一半,这事就算了了。要么,你就等着你妈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吧!”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
“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扬长而去。
我看着手里的名片,又看了看他离开的方向,整个人都懵了。
我妈住院了?
因为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这肯定是他们联合起来骗我的苦肉计。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我冲进屋里,拿起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我妈的电话。
关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给周子昂打电话,让他帮我查一下市中心医院的住院记录。
十几分钟后,周子昂回了电话,声音凝重。
“蔓蔓,查到了。赵静女士,昨天下午办的入院,心血管内科,高血压危象。”
我的手一软,手机掉在了地上。
是真的。
我真的把我妈,气进了医院。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发动汽车,一路狂奔到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叔叔。
他一脸憔си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叔……”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叔叔看到我,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来了就好。进去看看她吧。她刚睡着。”
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我妈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手上打着点滴。
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叔叔把我扶起来。
“不怪你。你妈这个病,是老毛病了。医生说,主要是情绪激动引起的。蔓蔓,你爸走了,你妈心里苦,她就是嘴上不饶人。”
“我知道……叔,我知道……”
我们在走廊上坐了很久。
叔叔给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说,我爸生病后期,医药费很贵,我妈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偷偷把她的首饰都卖了。
他说,我爸走了以后,我妈一个人守着空房子,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说,我妈之所以急着卖房子,一是觉得触景生情,心里难受;二来,也是真的想给我和周子昂的婚事,添一份力。
“她总觉得,你爸没能看到你出嫁,是最大的遗憾。她想替你爸,把这件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我听着叔叔的话,心如刀割。
原来,我一直都误会她了。
我以为她冷漠,现实,不念旧情。
却不知道,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爱我,在怀念我爸。
而我,却用最伤人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她。
我真是个混蛋。
天快黑的时候,我妈醒了。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把头转向了窗外,不看我。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死了没有?”她的声音,虚弱,但依然带着刺。
我走到她床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我不用你假好心。”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妈,对不起。”
我妈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昨天……不该说那些话。”
她还是不理我。
“房子的事,我……”
“房子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跟我说。”她打断我,语气生硬。
我知道,她还在气头上。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一个苹果,开始默默地削皮。
我爸生前,最喜欢看我给我妈削苹果。
他说,我们娘俩,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像一对母女。
苹果皮被我削得又长又薄,一圈一圈,没有断。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妈,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了。”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最终,她还是张开了嘴。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她咀嚼苹果的细微声音。
“蔓-蔓,”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爸……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我愣住了。
“所以他才急着把房子过户给你,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这个老东西……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连我都不告诉……”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是不想让你担心。”
“担心?我们做了一辈子夫妻,有什么好不担心的!”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就是不信我……觉得我会把他的东西败光……”
“妈,不是的。爸他是太爱你了,也太爱我了。他只是想用他的方式,保护我们。”
我妈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地哭泣。
我知道,她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思念,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哄我睡觉那样。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好像都消失了。
我妈在医院住了一周。
我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陪着她。
我给她喂饭,擦身,陪她说话。
我们的关系,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出院那天,我开车去接她。
“我们去哪儿?”她问。
“回家。”我说。
车子,开向了老房子的方向。
“回那儿干嘛?我不住那儿。”
“不住,也得回去看看。”
到了家门口,我扶着她下车。
她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院子,眼神有些恍惚。
“这桂花树,又长高了不少。”
“是啊。爸说,等它开了花,就给我们做桂花糕吃。”
我妈的眼圈,又红了。
我推开门,带她进去。
屋子里,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妈走到那张藤摇椅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你爸以前,最喜欢坐在这儿晒太阳。”
“嗯。”
“他说,人老了,就得多晒晒太阳,补钙。”
“嗯。”
“他总说,等他走不动了,就让我推着他,来这儿坐着。”
“嗯。”
我站在她身后,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的事,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妈,”我从身后抱住她,“我们不卖房子了,好不好?”
我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你想通了?”
“不是我想通了,是我从来就没想卖过。但是,我想把房产证,加上你的名字。”
我妈猛地转过身,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这房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是我爸,留给我们两个人的家。”
我从包里拿出那本房产证,塞到她手里。
“妈,以后,我们一起守护这个家,好不好?”
我妈看着手里的房产证,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
我也抱着她,放声大哭。
我们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思念,和痛苦,都哭了出来。
阳光下,两代人的身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还有周子昂,一起在老房子里,吃了一顿饭。
我妈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都是我爸生前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我妈不停地给周子昂夹菜。
“子昂啊,多吃点。以后,蔓蔓就交给你了。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点。”
“阿姨,您放心,我会对蔓蔓好的。”周子昂一脸郑重。
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
饭后,周子昂主动去洗碗。
我和我妈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就在这儿住着呗。帮你看看家,种种花。”
“你不觉得闷吗?”
“不闷。有你爸陪着我,怎么会闷。”
我愣了一下。
“他虽然人不在了,可我觉得,他一直都在。就在这院子里,在这屋子里,看着我们呢。”
我妈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些梦。
也许,那句无法解释的玄学,是真的。
梦到已经去世的人,十之八九,他就在你的身边。
他不是鬼魂,也不是执念。
他是爱,是记忆,是融入我们骨血里的,永不消逝的牵挂。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从未离开。
“妈,”我靠在她肩膀上,“以后,我每周都带子昂回来看你。”
“行啊。让他来给我修修院子里的水管。”
“妈!”
“哈哈哈哈……”
院子里,传来了我们久违的笑声。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我爸在天上,欣慰地眨着眼睛。
爸,你看到了吗?
我们都好好的。
我们的家,也还好好的。
你,可以放心了。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晚上做梦梦到鬼是什么意思(无法解释的玄学梦到已经去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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