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扣上,轻轻关上那扇门时,这个我曾以为是避风港的家,在我身后,静得像一座坟墓。
程建军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回娘家的长途汽车上,窗外的白杨树一排排地往后倒,像是我这几年飞速流逝的青春。
“晚晚,你去哪了?妈说你提着箱子走了,你别闹脾气,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命令式的安抚,好像我只是个不懂事、需要被哄劝的孩子。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我没闹脾气,程建军,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一个屋檐下,三个人,三颗心。你的心在部队,在国家,在你那身军装的荣耀里。的心在她儿子身上,在妹身上,唯独不在我这个“外人”身上。而我的心,曾经满满当当都是你,现在,被她们一点一点,掏空了。
我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车窗玻璃上,映出我一张平静的脸,没有眼泪,也没有怨恨。就像一潭被搅浑的水,终于,慢慢沉淀下来了。
第一章 初见时的暖阳
认识程建军那年,我三十岁,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爬出来,像一只淋了雨的落汤鸡,狼狈又难堪。
前夫是我的初恋,从校服到婚纱,我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可日子过起来,才知道柴米油盐远比风花雪月要磨人。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家里开的那个小杂货铺,他嫌丢人,从不搭手。我一个人进货、盘点、守店,从清晨忙到深夜,他却拿着我辛苦挣来的钱,在外面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彻夜不归。
孩子三岁那年,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求他,让他去找份正经工作,他却嫌我唠叨,说我逼他。我们大吵一架,他摔门而出,三天没回家。
第四天,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女人。
那一刻,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婚办得很快,房子是婚前我父母买的,归我。孩子,他看了一眼病历单,连抚养权都没争。我拿着那本墨绿色的小本子走出民政局,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为了给孩子治病,我卖了房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妈心疼我,嘴上不说,却天天唉声叹气,我爸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哥我嫂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家要顾,我心里明白,娘家,终究不是我长久的栖身之所。
那段时间,我白天在一家糕点铺当学徒,学做中式点心,晚上回家照顾孩子,日子过得像个陀螺。
就是在糕点铺,我遇到了程建军。
他那天穿着一身便装,高高大大的个子,站在柜台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他要给部队的战友订做一批寿桃包,因为量大,老板让我跟他对接。
他话不多,但很认真,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很清楚。我低着头,在本子上一一记下,手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发抖。
“同志,你别紧张。”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是我要求太细了。”
我抬头,撞进他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里面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同情或者怜悯,只是很平和的注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后来,他常来。有时是来取点心,有时,就只是路过,进来买两个我做的蛋黄酥。他总说,我做的点心,有家的味道。
一来二去,我们熟了。我知道了他是团长,年纪不小了还没成家,是因为一直在部队,耽误了。他也知道了我的过往,知道了我的孩子。
我以为他会退缩,毕竟,谁愿意娶一个离过婚、还带着个病孩子的女人呢?
可他没有。
那天傍晚,他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他站定,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林晚,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如果你不嫌弃我,让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好吗?”
我愣住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那些年受的委屈,吃的苦,好像都在他这句话里,找到了出口。
我妈起初是不同意的。她怕我再受委...屈,怕部队的家庭关系复杂。
“晚晚,妈不是嫌建军不好,他是好,可他是个军人,常年不在家。他家里还有个老娘和没出嫁的妹妹,你这……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啊。”
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觉得程建军就是我的救赎。他身上的那股正气,那种担当,是我前夫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我相信,一个这样好的男人,他的家人,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说,他对我的孩子是真的好。他会抱着孩子去公园,给他讲战斗故事,会给他买最喜欢的玩具坦克。孩子那双因为生病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因为程建军的出现,多了许多光彩。
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嫁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部队的招待所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的功勋章闪闪发光。他牵着我的手,当着所有战友的面,说:“林晚,从今天起,你和孩子,我程建军护着。”
那天,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看着他英挺的侧脸,觉得我这前半生的苦,都值了。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我以为。
第二章 屋檐下的阴云
婚后,我带着孩子,搬进了程建军在军区大院的家。
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婆婆张翠花是个身形微胖的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人的时候,眼神总带着几分审视。小姑子程小梅二十五六岁,长得像婆婆,嘴巴有点薄,看我的第一眼,就带着明显的不欢迎。
“哥,这就是我嫂子啊?看着……还挺显年轻的。”程小梅上下打量着我,话里有话。
婆婆没说话,只是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淡淡地说:“进屋吧,建军都跟我们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话是这么说,但那种疏离感,像一层看不见的膜,隔在我们之间。
程建军在家的时候,一切都还算和睦。婆婆会炖他最爱喝的排骨汤,小姑子也会收敛起脸上的不耐烦,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程建军一归队,这个家的天,就变了。
我学的是中式点心,手艺还不错,就想着在家里做点,给邻里尝尝,也算拉近关系。那天我做了些桂花糕,晶莹剔剔透,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我端了一盘给婆婆和小姑子。
小姑子捏起一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下,撇撇嘴说:“嫂子,你这手艺是挺好,就是在外面铺子里学的吧?一股子香精味儿,我可吃不惯。我们大院里的人,嘴都刁,吃东西讲究个天然健康。”
我的脸一下子就热了。我用的都是上好的糖桂花,哪里来的香精?
婆婆在一旁喝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小梅说得对。林晚啊,你以前在外面做事习惯了,不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建军现在是团长,家里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做的这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以后就别瞎折腾了。”
我端着那盘桂花糕,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这只是个开始。
家里的家务,自然而然地全落在了我头上。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我从早忙到晚。婆婆和小姑子就像家里的两位“监工”,我做什么,她们都要在旁边指点一番。
“菜洗干净了没?现在的菜农药多,要多泡一会儿。”
“地怎么拖的?墙角还有灰呢,建军最爱干净了。”
“哎呀,这衣服怎么能跟我的放一块儿洗?你那衣服都是外面带回来的细菌!”
我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吭地照做。我想,我是二婚,她们心里有疙瘩是正常的,我多做一点,多忍一点,时间长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好的。
程建军偶尔打电话回来,问我在家怎么样。
我总是笑着说:“挺好的,妈和小梅都对我很好。”
我不想让他分心,他在部队已经够辛苦了,家里的这些琐事,我不想让他烦心。
可我的忍让,换来的不是理解,而是变本加厉。
家里的钱,程建军是交给我的。每个月,他会把工资卡给我,让我管着家里的开销。
婆婆对此颇有微词,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哎,养儿防老,现在倒好,儿子成了别人家的了,我这个当妈的,想花点钱,还得跟儿媳妇伸手。”
我听了心里难受,主动把工资卡给了婆婆,说:“妈,这钱还是您管着吧,我花钱的地方也不多。”
婆婆嘴上推辞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却很诚实地把卡收下了。
从那以后,我在这个家,就更像个外人了。
我需要给孩子买药,得跟婆婆开口。婆婆会一边拿钱,一边念叨:“这孩子就是个药罐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建军的工资,都填这个无底洞了。”
我听着,心如刀割,却只能抱着孩子,躲回房间里偷偷地哭。
第三章 无声的战场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这个家,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没有硝烟,没有争吵,却处处都是刀光剑影。
婆婆和小姑子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她们用眼神、用语气、用各种微小的动作,构筑起一道高墙,把我牢牢地排斥在外。
我做的饭菜,婆婆总能挑出毛病。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是“这个菜,建军不爱吃”。
小姑子程小梅更是变着法地给我找不痛快。她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扔在沙发上,等我洗好、熨平、叠好,她又会嫌弃地说:“嫂子,你这衣服怎么熨的?这儿还有个褶子呢?我哥可是团长,我出去不能给他丢人。”
我默默地拿回去,重新再熨一遍。
有一次,我给孩子熬了中药,屋子里一股药味。小姑子一进门就捏着鼻子,大惊小怪地喊:“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嫂子,你能不能别在家里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熏得我头都疼了。”
我低声解释:“这是医生开给孩子的,调理身体的。”
“调理什么呀?我看就是个无底洞!”她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抬头看着她,她也正挑衅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真的很想跟她大吵一架。
可我不能。
我一吵,这个家就不得安宁。程建军知道了,只会更烦心。他夹在中间,该多为难?
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自己慢慢消化。
晚上,我常常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嫁给程建军,是想找个依靠,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现在,这个家却像个牢笼。
程建军偶尔休假回家,是我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时候。
快乐的是,我能看到他,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他会抱着我,问我瘦了没有,会陪着孩子玩耍,家里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笑声。
痛苦的是,婆婆和小姑子在他面前,会换上另一副面孔。
她们会对我嘘寒问暖,会夸我能干贤惠,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仿佛我才是这个家里的功臣。
程建军看着这一切,满眼欣慰。他会拉着我的手说:“晚晚,辛苦你了。你看,我妈和我妹都挺喜欢你的,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真好。”
我看着他满足的笑脸,嘴里发苦。
我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该怎么告诉他,他不在家的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说不出口。
说了,他会信吗?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和妹妹,一边是我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二婚妻子。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是个不知足的女人?
我害怕。我怕破坏他心中“家和万事兴”的美好愿景,更怕失去他。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我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丑,在他面前,努力地笑,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幸福妻子的角色。
可面具戴久了,会和血肉长在一起,再也撕不下来。
有一次,程建军休假回来,给我带了一件新出的羊绒大衣,是很漂亮的米白色。我高兴得不得了,试穿了一下,镜子里的我,好像都年轻了好几岁。
第二天,我把大衣挂在阳台上吹吹风。等我下午去收的时候,发现大衣的袖口上,有一大块酱油渍,特别显眼。
小姑子正坐在客厅嗑瓜子,看到我拿着大衣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哦,嫂子,不好意思啊。我中午吃面,不小心溅上去了。你拿去洗洗就行了,多大点事儿。”
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件大衣上千块,是程建军的心意。她一句“不小心”,就给毁了。
我强忍着怒气,说:“小梅,这是你哥刚给我买的,干洗都未必能洗掉。”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比我还大:“你什么意思啊?不就一件衣服吗?我哥给你买,是看得起你!你还当个宝了?再说了,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我赔你一件啊?我可没钱!”
婆婆从房间里走出来,拉偏架:“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小梅也不是故意的,一件衣服而已,林晚你也是,别这么小气。建军知道了,还以为你容不下他妹妹呢。”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心一点点地冷下去。
晚上,程建军回来了。我把大衣拿给他看。
他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我还没开口,小姑子就抢着说:“哥,都怪我,我不小心弄脏了嫂子的衣服。嫂子为这事,跟我生了一下午的气呢。”
程建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妹妹,叹了口气,说:“晚晚,小梅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跟她计较了。一件衣服而已,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件。”
他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件衣服。
他不知道,我在乎的,是她们的态度,是这个家里,我作为一个妻子,最基本的尊重。
那一晚,我背对着他,一夜无眠。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第四章 最后一根稻草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我开始偷偷地接一些做点心的私活。在糕点铺当学徒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老主顾,她们很喜欢我的手艺。我不想完全依附于程建军,也不想每次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看婆婆的脸色。我想有点自己的钱,哪怕不多,也是一份底气。
我把这事跟程建军说了,他很支持。他说:“你自己喜欢就好,别太累了。”
我每天等孩子睡了,就在厨房里忙活到半夜。烤箱里飘出的香气,是我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我把挣来的钱,都存在了一张单独的卡里。那是我和孩子的“小金库”,是我最后的退路。
可我没想到,这条退路,也被她们堵死了。
那天,我接了个大单子,是给一个孩子的百日宴做伴手礼。我忙了好几天,终于做完了。对方很满意,当场就把尾款结给了我,一共三千块钱。
我拿着那三千块钱现金,心里美滋滋的。我盘算着,可以给孩子报个他一直想学的画画班了。
我回家的时候,婆婆和小姑子都不在。我怕现金放着不安全,就想着先藏在我的首饰盒里,等明天再去银行存起来。
我的首饰盒,是结婚时我妈给我的陪嫁,一个带锁的红木盒子,我一直放在衣柜的最里面。
可第二天,等我忙完家务,想去拿钱存银行的时候,打开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三千块钱,不翼而飞。
家里没有进贼的痕迹,门窗都好好的。能拿到这笔钱的,只有……
我不敢想下去。
我冲出房间,婆婆和小姑子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小梅,你们看到我首饰盒里的钱了吗?”
小姑子眼皮都没抬,说:“什么钱?我没看见。”
婆婆则是一脸不悦地看着我:“林晚,你这是什么意思?家里就我们三个人,你丢了钱,是怀疑我们拿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妈,那是我辛辛苦苦挣来,准备给孩子报画画班的钱。”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挣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在家里嚷嚷得谁不知道似的!”小姑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谁稀罕你那点钱?”
就在这时,我瞥见茶几下面,有一个新购物网站的快递袋。上面的收件人,是程小梅。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捡起那个袋子。里面是一张发货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最新款智能手机一部,价格,两千九百九十九。
我举着那张发货单,手都在抖:“程小梅,你跟我说实话,钱是不是你拿了?”
程小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跳起来,一把抢过发货单:“你凭什么看我东西!这是我的隐私!”
“你拿了我的钱去买手机,是不是?!”我再也控制不住,冲她吼道。
“是又怎么样!”她破罐子破摔,也冲我嚷嚷,“不就三千块钱吗?我哥一个月工资多少?你花我哥的钱,住我哥的房子,我这个当妹妹的,借你点钱买个手机怎么了?你至于吗?跟要了你的命一样!”
“那是我自己挣的钱!”我气得眼前发黑。
“你挣的?你住在这个家里,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我哥的?你挣的钱,就该是这个家的!我这个当姑姑的,花点钱怎么了?”
婆婆见状,也站了起来,挡在程小梅身前,指着我的鼻子说:“林晚!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为了一点小钱,就跟你小姑子这么大呼小叫的!她是妹,花了你点钱是看得起你!你这么斤斤计较,传出去让我们老程家的脸往哪儿搁?建军知道了,会怎么看你这个当嫂子的?”
她们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偷了我的钱,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看着她们,突然就笑了。
我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我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能换来她们的一点点真心。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人,我的东西,她们可以随意拿取;我的尊严,她们可以随意践踏。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不想再争辩,也不想再吵闹。
我转过身,走进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孩子的衣物和玩具,我另外装了一个大包。
婆婆和小姑子大概没想到我会来真的,站在门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这是干什么?”婆婆的语气有些慌乱。
我没有理她,拉着行李箱,牵着孩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经过她们身边时,我停下脚步,看着婆婆,很平静地说:“妈,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建军回来,你跟他说,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婆婆气急败败的叫喊声,和小姑子不知所措的哭声。
我都没有回头。
天,要下雨了。
第五章 归途亦是出路
坐上回娘家的长途汽车时,天果然下起了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汇成一道道水痕,像我这几年流过的眼泪。
孩子靠在我怀里,睡得很沉。我摸着他温热的小脸,心里既酸楚,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终于,带着他逃离了那个牢笼。
手机关机后,世界一下子清净了。我不用再听程建军在电话里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抚,也不用再面对他家人的冷嘲热讽。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开始复盘我这段婚姻。
我爱程建军吗?
爱的。
我爱他身上的正直,爱他的担当,爱他看我时眼里不加掩饰的温柔。他是我在绝望中抓住的一束光。
可这束光,只能照亮我,却无法驱散我身边的黑暗。
他是个好军人,好儿子,好哥哥,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以为,给我一个家,给我物质上的保障,就是爱了。他不知道,女人在婚姻里,最想要的,是理解,是尊重,是当自己受了委屈时,丈夫能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
他给不了。
他的心里,家国天下,父母亲情,都排在我们的爱情前面。
我不是怨他,这是他的责任和本性。我只是……累了。我没有力气,再用我一个人的隐忍,去维系那个看似“和美”的家庭假象。
车到站时,雨已经停了。
我爸妈看到我拉着行李箱,牵着孩子,一脸狼狈地出现在家门口时,都惊呆了。
“晚晚,你这是……怎么了?跟建军吵架了?”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爸沉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把我让进屋。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妈,放声大哭。
我把这几年受的委屈,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从那盘被嫌弃的桂花糕,到被弄脏的羊绒大衣,再到那被偷走的三千块钱。
我妈听得直抹眼泪,气得浑身发抖:“这个老虔婆!这个没教养的丫头!她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你!程建军呢?他就看着她们这么欺负你?”
我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常年不在家,我……我没跟他说。”
“你傻啊!”我妈拍着我的背,又气又心疼,“你以为你不说,就是为他好?你这是在作践你自己!男人都是粗线条,你不说,他永远都不知道你在受苦!”
我爸在一旁,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沉声说:“回来就好。这里是你的家,谁也别想欺负你。这婚,离!我们林家的女儿,不是让人这么糟蹋的!”
有了父母的这句话,我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落了地。
晚上,我给孩子洗完澡,把他哄睡着。我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进来。
“晚晚,吃点吧,暖暖身子。”
我接过碗,白糯的汤圆在红糖水里浮沉,像我起起落落的人生。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低声问。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妈坐在我床边,摸着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老程家,没福气。你是个好孩子,能干,心善,又会过日子,是他们眼睛瞎了。”
我妈顿了顿,又说:“你也别全怪建军。他是个好人,就是……太孝顺了,脑子转不过那个弯。他妈一个人把他和他妹妹拉扯大,不容易,他心里有亏欠。可这亏欠,不能让你来还。”
我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是啊,我明白。可明白,不代表我就能接受。
第二天,我开了机。
手机里,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全是程建军的。
从一开始的焦急询问,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慌乱。
“晚晚,你到底在哪?接电话!”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妈都跟我说了,是小梅不对,我已经骂过她了。你别生气了。”
“晚晚,求你了,回个信。你和孩子不在家,我心里慌得很。”
看着最后那条短信,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他慌了。
可他为什么会慌?是因为爱我,怕失去我?还是因为他这个“模范家庭”的完美表象,被我亲手撕碎了,让他无法面对?
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回复。
有些事,不是骂几句,道个歉,就能过去的。
有些伤口,结了痂,一碰,还是会疼。
第六章 迟来的清醒
程建军是第三天下午回来的。
他直接找到了我娘家。
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军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我爸挡在门口,冷着脸,像一尊门神:“程团长,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爸,我……”
“别叫我爸,我担不起。”我爸打断他,“我女儿在你家受了那么大委屈,你这个当丈夫的,在哪儿呢?”
程建军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爸,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林晚。”
“一句不好就完了?”我妈也从屋里走出来,指着他说,“程建军,我们当初把晚晚交给你,是看你人老实,是个能托付的。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让她在你家当牛做马,还要受和气!妹偷她的钱,还帮着说话!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程建军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妈,我知道错了。我回来已经狠狠地教训过小梅了,也跟我妈谈过了。她们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我冷笑一声,从我爸身后走出来,直视着他,“程建军,你觉得,一句‘知道错了’,就能抹平一切吗?”
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楚和祈求:“晚晚,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跟我回家。”
“回家?”我反问他,“回哪个家?是那个我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的家吗?是那个连我辛辛苦苦挣的钱,都会被妹当成理所当然拿走的家吗?程建军,那个地方,不是我的家,是你们的家。我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免费的保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了一下,靠在门框上,喃喃地说:“不是的,晚晚,你不是外人,你是我媳妇……”
“是你媳妇,你护着我了吗?”我一步步逼近他,把这几年的委屈,全都吼了出来,“我做的桂花糕,说有香精味,上不了台面,你知道吗?你给我买的大衣,被妹弄脏了,她们还反过来怪我小气,你知道吗?我给孩子买药,说孩子是个无底洞,在拖累你,你知道吗?”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你们一家老小做饭,洗衣,拖地,我手上长的冻疮,你看见过吗?我为了不让你分心,受了再多委屈都自己咽下去,夜里偷偷哭的时候,你在哪儿?”
程建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眼中那个“和美”的家里,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地开口,“晚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又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尖酸刻薄,告诉你妹手脚不干净?然后呢?让你去跟她们吵,去跟她们闹,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还是让你觉得,我是一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坏女人?”
“程建军,我试过的。我试着融入你们家,试着讨好她们,试着忍气吞声。可结果呢?我的忍让,成了她们变本加厉的资本。在她们眼里,我林晚,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吼完,转身就走,不想再看他一眼。
“晚晚!”他从后面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你放手!”我挣扎着。
“我不放!”他固执地说,声音沙哑,“晚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我们搬出去住。”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买套小点的房子,或者租一套,就我们一家三口。离她们远远的。”
我愣住了。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解决方案。
我看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看出这句话的真假。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一刻,我承认,我的心,动摇了。
第七章 门槛内外的抉择
我爸妈最终还是让程建军进了屋。
不是原谅,而是觉得,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我爸先开的口,他看着程建军,语气严肃:“建军,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晚晚嫁给你,我们是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现在弄成这样,你这个当丈夫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程建军点点头,态度很诚恳:“爸,您说的是。是我太粗心,忽略了晚晚的感受。我以为,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就是好。我没想到,她们会……会那样对她。”
“你现在想怎么办?”我爸问到了关键。
“我想带晚晚和孩子搬出去住。”程建军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我已经跟单位申请了,看看能不能调一套小户型的公寓。如果不行,我就在外面租房子。总之,不会再让晚晚跟她们住在一起了。”
他又看向我,目光里带着恳切:“晚晚,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就原谅我,原谅她们,很难。但是,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提到了孩子。
这是我的软肋。
我低头,看着在房间里玩积木的儿子。他这几天在我娘家,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如果我真的跟程建军离婚,他又会变回那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我心里很乱。
我妈看出了我的犹豫,她叹了口气,说:“建军,搬出去住,是个办法。但是,和妹那边,你能处理好吗?她们能同意吗?以后,她们会不会又找上门来,闹得你们不安生?”
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婆婆张翠花,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她会轻易放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离开她的掌控吗?
程建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神很坚定:“妈,您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想清楚了。孝顺,不等于愚孝。我对她们有赡养的义务,但我对我自己的小家,更有经营的责任。以前,是我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反而伤害了最该保护的人。”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会把这条线划清楚。谁要是敢越过这条线,欺负我媳妇,不管是谁,我程建军第一个不答应。”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果决和担当。
那是我最初爱上他的模样。
我爸妈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他们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程建军在我家待到了很晚。
他没有再逼我,只是默默地帮我爸修好了吱呀作响的旧椅子,帮我妈把米缸扛上了楼。
孩子很黏他,拉着他的手,让他讲故事。他抱着孩子,声音温柔,眼神里充满了父爱。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送他走的时候,在楼下,他叫住了我。
“晚晚。”
“嗯?”
“那三千块钱,我让小梅还了。我让她把新手机卖了,又让她自己去打零工,什么时候把钱凑齐了,什么时候再回家。”
我有些意外。
“我妈那里,我也跟她深谈了一次。我说,如果她还认我这个儿子,以后就必须尊重我的妻子。如果做不到,那我们这个小家,以后就不回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她……她哭了一场。她说她养大我们不容易,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心里一紧。
“我对她说,我没忘。但一个家,要有家的规矩。长辈要有长辈的慈爱,平辈要有平辈的尊重。这个家里,你是长辈,但晚晚,是女主人。你们,都错了。”
我没想到,一向在婆婆面前言听计从的程建军,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着我,眼眶有些红:“晚晚,我知道,这些话我说得太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但是,我是真心的。我想跟你,跟孩子,好好过日子。”
夜风吹来,有些凉。
我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和他眼底深处的疲惫与真诚。
我知道,他是真的清醒了。
“给我点时间。”我最后说。
他点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亮:“好,我等你。”
第八章 暖阳再升
程建军的行动力很强。
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在离他单位不远的一个老小区,租下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房子不大,有些旧,但朝南,阳光很好。
他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晚晚,房子有点小,委屈你了。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再买套新的。”
我接过钥匙,那串冰冷的金属,在我手心里,却有了一丝温度。
我没有立刻答应搬回去,而是提出了一个条件。
“搬家可以,但是,和妹,必须来跟我道个歉。”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尤其是在传统的家庭观念里,让长辈给晚辈道歉,是很难堪的事。
但我觉得,这个歉,必须道。
这不是为了羞辱她们,而是为了一个态度。一个承认自己错了,并且愿意改正的态度。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搬出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她们的怨气,依然会像一根刺,扎在我们未来的生活里。
程建军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咬了咬牙,说:“好,我去做她们的工作。”
又过了三天。
婆婆和小姑子,出现在了我娘家的门口。
婆婆的脸色很难看,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万。小姑子程小梅则低着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程建军站在她们身后,脸色也很凝重。
我爸妈把她们让进屋,谁也没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最后,还是婆婆先开了口。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晚,之前……是妈不对。妈不该……不该偏袒小梅。”
程小梅也跟着,蚊子哼哼似的说了一句:“嫂子,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钱。”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这是那三千块钱。我还给你。”
我没有接。
我看着她们,很平静地说:“妈,小梅,我想要的,不是你们这句不情不愿的道歉。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件事。”
“我林晚,虽然是二婚,虽然带着个孩子,但我嫁给程建军,是来跟他过日子的,不是来伺候你们,更不是来受气的。我是他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应该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钱,我可以不要。那是我自己挣的,我有能力再挣回来。但是,属于我的尊严,我一分一毫,都不会再让出去。”
我的话说完,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程建军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或许,她也累了。
那一天之后,我带着孩子,搬进了程建军租的那套小房子里。
家很小,但很温馨。
我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换上了新的窗帘,在阳台上种满了花。
我又重新拾起了我的手艺,在附近的市场租了个小摊位,专门卖我做的中式点心。生意很好,每天忙忙碌碌,虽然辛苦,但心里却很踏实。
程建军只要一有空,就会回家。他会抢着做饭,会笨手笨脚地帮我打下手,会陪着孩子在地上打滚。
我们的小家,充满了烟火气,也充满了笑声。
婆婆和小姑子,偶尔会来。
她们的态度,变了很多。婆婆会给我带些她自己种的青菜,小姑子也会主动逗孩子玩。
我们之间,依然有隔阂,不可能像真正的母女、姐妹那样亲密无间。
但我们都守着一条界线,彼此尊重,互不干涉。
这样,就够了。
有一次,程建军抱着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感慨地说:“晚晚,对不起。以前,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不怪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把我搂得更紧了,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以后,我们的这本经,我陪你一起念。一个字一个字,好好念。”
我笑了。
窗外,月色如水。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未来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和摩擦。
但是,这一次,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身边这个男人,他终于学会了,如何为一个家,遮风挡雨。
而一个家,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房子有多大,钱有多少,而是住在里面的人,能不能,把心放在一处。
是不是很多人都觉得,婚姻里的忍让,是一种美德?可有时候,退一步,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或许,真正的智慧,是在该忍的时候忍,在不该忍的时候,勇敢地亮出自己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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