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伤感小故事(短篇故事渡情)

短篇伤感小故事(短篇故事渡情)

荣琲 2025-09-17 手机 3 次浏览 0个评论

我爸开始学做舒芙蕾的时候,我妈已经走了三个月。

短篇伤感小故事(短篇故事渡情)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带着妻女照例回我爸那儿。推开门,没有闻到他惯常炖的排骨汤味,而是一股浓重的、带着点腥气的甜腻。我爸,陈卫国,一个跟厨房油烟打了半辈子交道、只会做红烧肉和酸菜鱼的男人,正围着我妈那条粉色小碎花的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

台面上,蛋清蛋黄分在两个不锈钢盆里,像两个互不搭理的太阳和月亮。面粉撒得到处都是,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沾了一小块,像京剧里的小丑。他正用一双手动打蛋器,笨拙地搅动着盆里的蛋清,胳膊上的肌肉随着费力的动作一鼓一缩。

“爸,你这是干嘛呢?”我走过去,妻子林慧和女儿瑶瑶也好奇地探头。

他没回头,声音从搅动的“呼啦”声中挤出来:“做蛋糕。”

“蛋糕?”我更纳闷了,“您什么时候会这个了?想吃咱出去买啊。”

“外面买的,不是那个味儿。”他依旧没停下手里的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这才看清他面前摊着一本美食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上,一个金黄蓬松、如云朵般的甜点被拍得格外诱人,标题是《法式浪漫,入口即化的舒芙蕾》。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生前最爱看这些花里胡哨的美食节目。有一次,她指着电视里一个正在膨胀的舒芙蕾,对我爸说:“老陈,你看这个,叫舒芙蕾,像云彩一样,肯定好吃。哪天你学学,做给我吃?”

我爸当时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头也没抬:“什么芙蕾不芙蕾的,不就是鸡蛋糕嘛。花里胡哨的,不顶饿。”

我妈撇撇嘴,没再说话。

这件事我以为早就过去了,没想到,却在我爸心里生了根。在他最沉默的这三个月里,这根刺,怕是已经长成了树。

“爸,这个不好做,火候、时间都得掐得准准的,一不小心就塌了。”我试图劝他。

他终于停了下来,喘了口气,用沾着面粉的手背擦了擦汗,在脸上又抹开一道白印子。“我知道。”他说,眼神固执地盯着那盆还没打发起来的蛋清,“你妈……她没吃过。我想让她尝尝。”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我听着,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那是一种迟来的、无声的汹涌。

林慧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让他试试吧。”

那天下午,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各种声响。打蛋器的呼啸,烤箱的预热声,还有我爸偶尔一声压抑的、懊恼的叹息。

半小时后,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我爸端着一个烤盘出来,盘子里,几个白色的烤碗歪歪斜斜。碗里的东西,与其说是蛋糕,不如说是一滩塌陷的、焦黄的蛋饼,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第一次尝试,彻底失败。

瑶瑶很懂事,跑过去拉着爷爷的手:“爷爷,这个‘舒服累’看起来好好玩,下次我们一起做好不好?”

我爸看着那几碗失败品,眼神黯淡下去。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他解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妈以前常坐的那个藤椅上,轻声说了一句。

“明天再试试。”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砸开了圈圈涟漪。我突然明白,这不仅仅是在做一个蛋糕。

这是我爸一个人的战争,一场对回忆的围剿,对遗憾的救赎。

第一章

从那天起,做舒芙蕾成了我爸的执念。

我们家的微信群里,每天都能收到他发来的照片。有时候是打发成功的、像小山一样立着尖角的蛋白霜,他会配上一个“胜利”的表情。更多的时候,是各种形态各异的失败品:没膨胀起来的、烤糊了的、出炉瞬间就塌陷的……像一幅幅抽象的画作,记录着一个老人的固执。

家里的鸡蛋和面粉消耗得飞快。林慧起初还觉得新鲜,后来渐渐有了微词。

“陈阳,你爸这也太浪费了。他一个人在家,又不怎么好好吃饭,整天就跟那堆面粉鸡蛋较劲。你看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一次晚饭时,她给我夹了块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作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爸不对劲。

妈走后,他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背更驼了,头发白得更快了,话也变得极少。我们每次回去,他都说挺好,却总在我们临走时,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我们的车开出很远很远。那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心酸。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件可以专注的事情,哪怕这件事看起来如此荒唐。我宁愿他这样“折腾”,也不想看他像一棵被抽干了水分的树,静静地枯萎。

“他就是想找点事做,随他去吧。”我说。

“我不是不让他找事做,”林慧放下筷子,语气严肃了些,“我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一个人关在家里,对着一堆不会说话的东西,会不会越来越孤僻?要不,我们给他报个老年大学,或者社区的合唱团?跟同龄人多接触接触。”

“他那脾气你不知道?他不想去,谁也拉不动。”

“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林慧的声音高了些,“陈阳,你不能总觉得他‘挺好’。他需要的是陪伴,是走出来,不是把自己关在厨房里,跟一个根本做不成的蛋糕过不去!”

我们为此爆发了第一次正式的争吵。林慧觉得我不够关心父亲的心理健康,我觉得她无法理解父亲那份深藏在舒芙蕾背后的情感。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

那个周末,我一个人回了趟家。一进门,就看到我爸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他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像个备考的学生。

我走近一看,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他写下的关于舒芙蕾的笔记。字迹是他惯有的、刚硬的字体,但因为上了年纪,有些笔画微微发颤。

“蛋白打发要沿一个方向,盆内须无油无水。”

“蛋黄糊和蛋白霜混合时,要用切拌法,不能画圈,会消泡。”

“烤箱必须提前预热,温度要准。”

……

每一条下面,都有他用红笔做的标注。而在其中一页,我看到一行小字,被他圈了又圈:

“小琴说,要快,出炉就要马上吃,不然就不好看了。”

小琴,是我妈的名字。

原来,他把她随口说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那些我们以为他毫不在意的瞬间,都被他妥帖地收藏,然后在她离开后,一遍遍地翻出来,细细地、笨拙地,试图去弥补。

我站在他身后,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回过头,看到我通红的眼眶,愣了一下。他合上本子,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回来了?吃饭没?”

我摇摇头。

“等着,爸给你下碗面。”他说着,转身走向厨房。

看着他不再挺拔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林慧或许是对的。我总以为自己理解他,却从未真正走进他那座孤岛。我只是站在岸边,看着他在海啸后的废墟里,独自一人,徒劳地重建。

那天晚上,我对我爸说:“爸,下周我休年假,我陪您一起做。”

他正在洗碗的手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但透过厨房玻璃上的水汽,我好像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第二章

我休了年假,一头扎进了我爸的舒芙蕾事业里。

我以为凭我一个常年混迹于网络、看过无数美食视频的“理论派”,指导一个连打蛋器都用不顺溜的老人,应该是绰绰有余。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舒芙蕾,这个名字听起来浪漫的甜点,制作过程却像一场精密的化学实验。蛋白的打发程度,蛋黄糊的浓稠度,混合的手法,烤箱的脾气……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最终的塌陷。

我们爷俩在厨房里折腾了一整天,用掉了两打鸡蛋,成果是一堆比我爸之前做的还要惨不忍睹的“蛋饼”。

“你这个手势不对!说了要切拌,你这不还是在画圈吗?”我爸拿着刮刀,比我还着急。

“爸,这玩意儿太玄学了!我明明是按视频里做的啊!”我累得满头大汗,有点崩溃。

我爸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过刮刀,颤颤巍巍地给我示范。“你看,是这样,从底下,翻上来……要轻,要快……你妈以前做那个什么……哦,狮子头,搅肉馅的时候,就讲究这个巧劲儿。”

他又提到了我妈。在他如今贫乏的语言系统里,我妈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参照物。

傍晚,我们爷俩瘫在沙发上,看着桌上又一炉失败品,相顾无言。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声音嘈杂。沉默在我和他之间蔓延,像浓稠的糖浆。

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爸,要不算了吧。就是一个蛋糕而已,妈不会怪你的。她就是随口一说。”

我爸没有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那里正播着一条关于候鸟迁徙的新闻。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我知道她走了。”

“我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妈这辈子,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年轻的时候,陪我吃苦。老了,刚想过点好日子,她又……”他顿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她总说我笨,说我没情调,一辈子没给她买过一束花,没说过一句好听的。学个新东西,比谁都慢。”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次她说想吃这个‘舒服累’,我顶了她一句。我看见她……眼睛里那点光,一下子就没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来。

我从不知道还有这一段。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父母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一个絮叨,一个沉默,偶有拌嘴,但总是能在下一顿饭的时间里和解。我从未深究过那些沉默和撇嘴背后,藏着怎样的失落。

“我就是想……”我爸的声音更低了,“就是想让她看看,我不是什么都学不会。她想吃的,我能做出来。我……”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手,用力地搓了把脸。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个舒芙蕾的意义。那不是一个蛋糕,那是我爸迟到了一生的情书。他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我妈,也告诉自己:你说的,我都记得。你的遗憾,我来填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妈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坐在我们家老房子的院子里。阳光很好,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完美蓬松的舒芙蕾。她用小勺挖了一口,对我爸笑,说:“老陈,真甜。”

醒来时,我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第二天,我没有再提放弃的话。我上网查了更多的资料,买了电子秤、温度计,甚至换了一个据说温控更准的小烤箱。

我们爷俩像两个执着的科学家,一次又一次地实验。失败,分析原因,再失败,再分析。厨房的垃圾桶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当烤箱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们看到一个颤巍巍的、金黄色的圆顶,从白色的烤碗里骄傲地探出头来。它没有在出炉的瞬间塌陷,而是坚挺地立着,散发出浓郁的奶香和蛋香。

成功了。

我爸小心翼翼地把它端出来,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激动。

他把它放在我妈的遗像前,然后退后两步,站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那个小小的蛋糕镀上了一层金边。它在几分钟后,还是不可避免地、缓缓地、温柔地塌陷了下去。

就像所有绚烂的、美好的事物一样。

我爸看着它,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懊恼和失望。他只是看着,然后,慢慢地笑了。那是我在他脸上见过的,最复杂的笑容。有释然,有悲伤,有怀念,还有一丝……孩子般的骄傲。

他转过头,对我说:“你看,成了。”

我点点头,眼睛有点酸:“嗯,成了。”

他没有吃那个舒芙蕾,也没有让我吃。他就让它静静地放在那里,直到完全冷掉。

仿佛那份甜蜜,只有在天堂的她,才配品尝。

第三章

舒芙蕾成功之后,我爸并没有停下来。

厨房里的“战事”告一段落,他又把阵地转移到了书房。我以为他会就此放下执念,回归到以前那种喝茶看报的平淡生活里去,没想到,他开始了新的“折腾”。

他要学用智能手机,学剪辑视频。

这个决定比学做舒芙蕾更让我和林慧震惊。我爸是个极其“复古”的人,对一切电子产品都抱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他那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用了快十年,屏幕上的字都快磨没了,也舍不得换。我给他买过几次智能手机,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理由是“太复杂,搞不懂”。

可现在,他却主动要求我教他。

“爸,您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我一边帮他注册微信,一边好奇地问。

他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费力地辨认着屏幕上小小的图标。“你妈……她留下的那些照片、录像,都存在电脑里,乱七八糟的。我想把它们整理出来,做成一个……嗯,就是电视里那种,一个片子。”

我明白了。他想为我妈做一个纪念影集。

这个工程量,比做舒芙蕾要浩大得多。我们家的老照片,从我穿开裆裤起,到去年他们二老金婚纪念日,装了满满几大箱。还有那些用老式DV拍的录像带,更是堆在储藏室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爸,这个太麻烦了。要不,我们找个影楼去弄?”我提议。

“不行。”他立刻否决了,“外人弄,不晓得哪张好,哪张不好。得自己来。”

他的固执,一如既往。

于是,我的年假,从“首席烘焙助理”,无缝衔接到了“首席技术指导”。

教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使用智能手机和剪辑软件,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那些对我们来说如同本能的“滑动”“点击”“双指缩放”,在他那里,都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他的手指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僵硬,总也点不准那个小小的APP图标。

“哎,又点错了!”他急得额头冒汗,嘴里念叨着我们当地一句方言,“搞求不懂哦!”

瑶瑶在一旁看着,咯咯直笑。她跑过去,握住爷爷的手,用她那小小的、柔软的指头,点在那个剪辑软件上。“爷爷,你看,是这个小剪刀。”

“哦……小剪刀……”我爸喃喃自语,像个努力记笔记的小学生。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林慧,这次却没有抱怨。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起夜,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我悄悄走过去,看到林慧正坐在电脑前,旁边坐着我爸。她没有不耐烦,而是指着屏幕,一点一点地教我爸怎么把扫描好的老照片导入软件,怎么添加转场,怎么配上音乐。

我爸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俩的脸上,一老一少,神情专注。那一刻的画面,异常和谐。

我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原来,爱与理解,是可以在一个家庭里,悄无声息地流淌和传染的。我爸对亡妻的深情,最终也“渡”到了我的妻子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整理旧物成了我们全家的活动。我们把那些发黄的老照片一张张扫描进电脑,把那些老旧的DV录像带,找专业机构转换成数码格式。

那是一场盛大的、逆流而上的时光之旅。

我们看到了年轻时的父母。照片上,我爸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头发乌黑,英气逼人。我妈梳着两条大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他们在工厂的红砖墙下,在公园的湖边,在天安门广场的毛主席像前,留下了一张张青涩的合影。

我们还看到了我的成长。从被抱在怀里的婴儿,到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穿着学士服的大学毕业生。每一张照片背后,似乎都能听到我妈当年的絮叨:“阳阳,笑一个,看镜头!”“哎呀,你这孩子,别乱动!”

在一个尘封的DV带里,我们甚至发现了一段极其珍贵的影像。

那是我十岁生日,家里请了亲戚朋友,很热闹。影像的最后,客人都走了,我妈在收拾桌子,我爸拿着DV还在拍。他把镜头对准我妈,我妈嗔怪道:“拍我干嘛?一脸的油烟。”

“好看。”镜头后的我爸,声音含混地说了一句。

“什么?”我妈没听清。

“我说,你该去洗碗了。”我爸立刻改口。

镜头晃了一下,传来我妈的笑骂声:“陈卫国你个死人头!”

视频里,年轻的母亲,脸颊因忙碌和薄怒而泛着红晕,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我爸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地回放着这段视频。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反复摩挲着屏幕上我妈的脸。

那个他年轻时从未宣之于口的“好看”,在二十多年后,通过这段粗糙的影像,重重地砸在了我们心上。

我看到,我爸的标志性小动作又出现了。他抬起手,慢慢地、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后颈。

我转过头,假装在看窗外。我不想让他看到,他的儿子,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第四章

视频剪辑的工程,比我们想象的要漫长。

我爸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到了极致。哪张照片应该放在前面,哪段视频应该配什么样的音乐,甚至连照片之间转场效果的快慢,他都要反复琢磨。

书房里那台老旧的电脑,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我和林慧下班后,瑶瑶写完作业后,一家人就都围在电脑前,帮他出谋划策。

我们家的氛围,前所未有地融洽。

一天晚上,林慧在整理一个旧皮箱时,发现了一个夹层。她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收信地址。

“这是什么?”她递给我。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熟悉的、娟秀的字迹,是我妈写的。

信的开头是:“给我的阳阳”。

“阳阳: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妈一晚上没睡好。总觉得有好多话没跟你说。

北京冷,记得多穿衣服。那边的菜可能吃不惯,别挑食,要吃饱。钱够不够花?别省着,没了就跟家里说。在学校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别耍你那少爷脾气……”

信很长,通篇都是一个母亲对远行孩子最琐碎也最真挚的叮咛。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封信。或许,是当年我妈写好了,却忘了在我走之前交给我。

信的末尾,有这样一段话:

“……你爸那个人,嘴笨,心不坏。他昨天在你房里坐了很久,出来眼睛都是红的,还嘴硬说被蚊子咬了。你不在家,他肯定会不习惯。以后,记得常给他打打电话。妈知道你长大了,要高飞了。但不管飞多远,家,永远在这里。”

我捏着那封迟到了二十多年的信,手微微颤抖。那些我早已模糊的、关于离家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我记得那天,我爸只把我送到巷子口,放下行李,说了句“到了就来个电话”,就转身回去了,头也没回。

我当时还觉得他冷漠。

原来,所有的不舍和牵挂,都被他藏在了那个决绝的背影里。

我把信递给我爸看。他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读,读了很久很久。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在读完后,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信封,然后递给我。

“收好。”他说。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没出来。

第二天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剪辑软件的时间轴上,一段新的背景音乐被加了进去。

我点开播放,一阵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歌声传来。

那是我妈最喜欢的一首本地民谣,她以前在家做家务时,总爱哼唱。跑调,破音,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我不知道我爸是从哪盘录像带里截取了这段音频。

他把这段并不完美的歌声,配在了他们年轻时那些黑白照片上。

歌声里,年轻的母亲在笑。照片上,年轻的父亲在看她。

时光交错,音画重叠,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无形的线,穿越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将两个灵魂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我爸醒了,看到我,揉了揉眼睛,指着屏幕说:“用这个,好不好?”

“好。”我哽咽着说,“再好不过了。”

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名为“我们的时光”的视频文件,在电脑硬盘里,一点点地变长,变丰满。

临近我妈去世一周年的忌日,视频终于接近了尾声。我爸决定,要在忌日那天,把家里几个最亲的亲戚请来,一起看看这个视频。

“请大家来,不是为了伤心,”他提前给我们打预防针,“是想让大家看看,你妈这一辈子,活得有多热闹,多带劲。”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用一场温暖的回忆,来代替悲伤的悼念。他想把这个充满爱意的作品,分享给所有爱着我妈的人。

林慧对此全力支持。她提前请了假,开始里里外外地张罗。买菜,打扫,布置。家里渐渐有了一种……久违的、过节般的气氛。

我爸的情绪,也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他不再整天闷在书房,偶尔会出门,到楼下的小花园走走。遇到老邻居,也能主动点点头,说上几句话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一些,不再总是紧紧地锁着。

那个视频,像一个情感的出口,让他积压在心底的悲伤和思念,有了一个缓慢释放的途径。

忌日前一天晚上,我们做最后的检查。视频总长四十分钟,从黑白照片到彩色照片,从无声影像到有声视频,最后定格在去年他们金婚纪念日时,我们一家三口为他们拍的那张合影上。照片上,我妈靠在我爸肩上,笑得一脸幸福。

背景音乐,就是我妈哼唱的那首民谣。

“爸,差不多了。”我点击保存,准备生成最终文件。

我爸却摇了摇头:“等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递给我。“把这个……加到最后。”

我把U盘插上,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我点开播放。

先是一段熟悉的、我爸那台老人机开关机的音乐。然后,是一个略带羞涩和紧张的、苍老的声音。

是我爸。

“小琴……是我,卫国。”

“今天是你走的第一百天。我……给你做了舒芙蕾。就是你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成功了,没塌。就是……有点丑。”

“……今天,我把阳阳小时候的录像带翻出来了。你骂他淘气那段,我看了好几遍。你那时候,真凶啊。也真好看。”

“……林慧是个好孩子,瑶瑶也乖。你放心。”

“……我给你做的那个视频,快好了。我把你会唱的那首歌,也放进去了。等你忌日那天,放给大家看。你到时候,也一起来看,好不好?”

……

那是一段段的手机录音。从我妈走后的一百天开始,几乎每隔几天,我爸就会录上一段。像是写日记,又像是打电话。他用这种方式,维持着和他妻子的对话。

录音的最后,是昨天晚上录的。

“小琴,明天,就是一年了。他们都要来。我……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这一年,我学会了做蛋糕,学会了用电脑。好像……也没那么笨。”

“我就是……有点想你。”

最后那句话,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我终于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间里,我的父亲,是如何一个人,熬过那些漫长而孤单的日夜。

他不是不悲伤,他只是把所有的悲伤,都说给了那个唯一能听懂的人。

我抬起头,看着我爸。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悠远。

“有些话,”他缓缓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没说出口,就得用剩下的一辈子,慢慢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关于父母情感的谜团。

我将那段录音,轻轻地,放在了视频的结尾,作为最后的彩蛋。

然而,就在我准备生成最终版本时,意外发生了。

电脑屏幕突然一闪,蓝屏了。紧接着,自动重启。

等我们再打开那个剪辑软件时,时间轴上,空空如也。

我们忙碌了几个月的那个工程文件,损坏了。

第六章

那一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爸怔怔地看着空白的屏幕,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整个人,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别急,爸,别急!”我强作镇定,一边安慰他,一边疯狂地操作着鼠标,“我看看能不能恢复,一般会有备份文件的。”

林慧也跑了过来,焦急地站在我身后。瑶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懂事地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抓着奶奶的衣角。

我在电脑的各个角落里翻找,试图找到那个自动保存的备份文件。但是,没有。这台老旧的电脑,因为不堪重负,在最后关头,彻底“罢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爸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弓着背,双手抱着头。那个瞬间,我感觉他仿佛又变回了三个月前,那个刚刚失去老伴、被巨大悲伤击垮的老人。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陈阳……”林慧的声音也带了哭腔,“怎么办啊?”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明天亲戚们就要来了,我爸对这个“放映会”有多期待,我比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个视频,这是他对我妈的交代,是他走出阴霾的证明。如果就这么失败了……我不敢想后果。

“瑶瑶!”我突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女儿,“你不是参加了学校的电脑兴趣班吗?你们老师有没有教过,怎么恢复损坏的文件?”

瑶瑶被我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老师……好像讲过一个软件,可以修复……但是很难,我没学会。”

“软件叫什么名字?”我追问。

“好像叫……Data……Data Recovery……”

我立刻在手机上搜索,找到了一堆数据恢复软件。死马当活马医,我下载了一个看起来最靠谱的,安装到了电脑上。

那个夜晚,我们一家三口,谁也没有睡。

软件的扫描进度条,像一只蜗牛,在屏幕上缓慢地爬行。每多走一百兆,我们的心就多一分煎熬。

我爸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我好几次劝他去睡,他都摇头。

“我陪着它。”他说。

我知道,他是在陪着他最后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墨黑,渐渐变成了鱼肚白。

凌晨五点,进度条终于走到了百分之百。软件界面上,弹出了一个文件列表。

我颤抖着手,在列表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为“我们的时光”的工程文件。文件后面,标注着“状态:可修复”。

“爸!找到了!可以修复!”我激动得几乎喊了出来。

我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到屏幕前,扶着老花镜,仔仔细

细地看。当他确认了那个文件名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坐回椅子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疲惫,有后怕,更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刻开始修复、生成视频。

当太阳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书房时,那个四十分钟的视频,终于完整地、清晰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爸看着屏幕上最终定格的那张金婚合影,许久,才转过头,对我和林慧说:“去……睡会儿吧。辛苦你们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但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视频能不能按时播放,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那个充满绝望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心贴着心,一起战斗过。我们共同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视频文件,更是我父亲那份沉甸甸的、穿越生死的爱。

这份共同的守护,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渡情”。

第七章

忌日那天,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大家或许是提前通过气,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伤心事,只是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的氛围。

午饭过后,我爸把大家请到客厅。他关上灯,拉上窗帘,打开了投影仪。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让大家看个东西。”他站在电视机旁,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是关于小琴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光影亮起,我妈那首跑调的民谣,在客厅里轻轻回荡。

一张张照片,一段段影像,像时光的碎片,在我们眼前缓缓流淌。

从青涩的少女,到初为人母的喜悦;从为我学业操心的中年妇女,到含饴弄孙的慈祥老人……我妈的一生,就在这四十分钟里,被浓缩,被展现。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投影仪风扇的轻微转动声,和那首贯穿始终的、并不动听却无比真实的歌声。

没有人说话,但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都在这流动的光影里,被悄悄地牵动。

我看到,一向坚强的姑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我看到,林慧悄悄地握紧了我的手,手心一片冰凉。

当视频放到我爸那些笨拙的独白时,客厅里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我就是……有点想你。”

当这句带着哭腔的话音落下,视频结束,画面定格在那张金婚合影上。

客厅里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灯亮了。

大家眼眶都是红的,却没有人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们共同完成了一场盛大而温柔的告别。

这时,我爸转身走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刚刚出炉的、完美的舒芙蕾。它金黄、蓬松,在客厅的灯光下,像一朵温暖的云。

他把它轻轻地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它在众人的注视下,骄傲地挺立着,散发出甜美的香气。

我爸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位亲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妻子的遗像上。

他笑了。那是他这一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的、释然的笑。

“尝尝吧。”他对着所有人说,也像是在对着遗像里的她说。

“小琴教我做的。”

没有人动。

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蛋糕,就那样静静地立在茶几中央。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塌陷,仿佛也在努力地,为它的创作者,留住这一刻的圆满。

我走过去,拿起小勺,第一个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入口即化。

轻盈得像云,甜蜜得像梦。

那味道里,有鸡蛋的醇香,有牛奶的温润,有砂糖的甜腻,还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味道。

或许,那就是思念的味道。

是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是一个男人用他余生的笨拙和执着,为他一生的挚爱,所“渡”过来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深情。

那天的风很轻,舒芙蕾很甜。

转载请注明来自德立,本文标题:《短篇伤感小故事(短篇故事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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